人到得差不多了,他們開始向溫州街前進。一路上眾人的焦點都集中在黃漢則和趙哲鳴身上,儀箴樂得獨自走在隊伍最後求個清靜。奇怪的是,唯一的學弟頻頻回頭打量她,眼神讓她有些不舒服。

這個學弟好像叫廖什麼遠的,因為是先當過兵再考大學,年紀還比她大。儀箴實在不懂他為什麼要用這種試探的眼神看她,好像在評量她是什麼樣的人。好吧,她的確是沒盡到照顧學弟妹的責任,但是就因為這樣,她就得被人當成奇珍異獸嗎?

儀箴下定決心,今晚將是這個學弟最後一次看到她。

大家在包廂裏坐定,黃漢則因為出國在即,決定豁出去背水一戰,拉著趙哲鳴問東問西,毫不掩飾他的意圖。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姐姐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這問題趙哲鳴已經被問過幾百遍了,顯得有些無奈。

「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就是要比較斯文秀氣的那種‧‧」

坐在他旁邊的儀箴冷冷地接下去:「你就直說吧,你老姐最喜歡男同性戀。」

眾人臉上立刻同時浮現黑線,哲鳴無奈地瞪她:「妳也不要講得這麼白好不好?」

儀箴不理他:「學長,你如果想要趙大美女注意你那也很簡單,只要跟她說你愛上她弟弟,想請她幫忙牽線,保證她會天天用關愛的眼神看你。」

「大姐,拜託妳不要再害我了!」哲鳴的頭快爆了。

黃漢則對這建議嗤之以鼻:「別傻了,這樣哪追得到她?」

這種女人你還敢追她呀?儀箴心想。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追問:「原來你姐有這種嗜好啊?太奇怪了吧?」

「聽說現在很多女生都是這樣。」

「明明是女生,幹嘛去迷男同性戀呢?」

哲鳴雖然深受其害,在這種時候也不得不替老姐辯護一番。

「沒有啦,她只是好玩而已。反正她只要論文寫不順就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刺激靈感,久了就習慣了。」

儀箴哼了一聲:「是嗎?我還以為她急著想把你嫁出去哩。」

「去妳的!」

研究所一年級的劉耕明學長問:「那你姐是不是有很多那種朋友啊?」

「據我所知,沒有。只是純幻想。」

劉耕明搖搖頭:「我敢打賭,要是她真的看到兩個男生在街上摟摟抱抱,絕對會排斥得更厲害。」

哲鳴聳肩:「我也問過她,要是看到真正的男同志她會怎麼辦。結果她說不一定,要是那兩個男生長得不夠帥,她會立刻把他們忘掉假裝沒看到;要是長得很帥,就躲在旁邊偷拍幾張照片做紀念。」

儀箴感到一陣反胃,「我實話告訴你,你姐姐真不是普通變態!她根本只管自己好玩,完全不尊重別人的想法跟隱私,這種人最低級了!只是長得漂亮,骨子裏根本就是草包,白痴才會喜歡她!」

眾人都嚇了一跳,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當面批評人家姐姐。黃漢則臉色非常難看,哲鳴則是一臉苦笑:「妳也不用這麼生氣嘛,她只是說說而已,又不表示真的會做這種事。」

「光是用講的就夠噁心了!」

哲鳴轉頭問其他人:「法律系的女生,正義感都這麼強嗎?」

文君扮了個鬼臉:「難說哦。」

在眾人無奈的笑容中,儀箴再度沈默了。

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是和她完全無關的事,為什麼要氣成這樣?她只知道,三年來一股怒火一直在她心中狂燒著,怎麼也熄不了。

哲鳴說:「其實我大姐她們也常念她,可是她就是講不聽,每次都說:只是娛樂有什麼關係?」

「等一下,你有幾個姐姐?」

「四個。趙彩婷是我四姐,我是老么兼獨子。」

「厚!那你在家裏一定很得寵哦?眾星拱月耶。」

哲鳴搖搖手指:「no no no,正好相反。我爸媽生完四姐本來不想再生了,結果沒想到又有了我,他們根本就不高興,只覺得累而已。從小我媽就一直叨念我,說她到了四十二歲還得辛辛苦苦半夜起床餵奶換尿布,我要是敢不孝順她就給她試試看。然後我大姐每次都說,我的護身符是『故障的子宮環』,我的主題曲是『不是我不小心』‧‧」

全場哄堂大笑,洪敏娟拍拍儀箴肩膀:「妳這麼嚴肅,怎麼會交到這種搞笑的男朋友?」

儀箴白她一眼,連「他不是我男朋友」都懶得說了。

聚會結束,眾人各自作鳥獸散。照理她應該跟兩個住宿舍的學姐一起搭捷運回法學院,沒想到一回頭,卻看到那兩個人逕自有說有笑地走遠了。至於拼死拼活拉她來家聚的兩個學友,也早就自己搭車去了。沒有人理會她。

其實這樣也好,就算真的跟其他人同路,一定會是被晾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也沒什麼意思。只是,像這樣被理所當然地當成隱形人‧‧

自閉了這麼久,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他人,可是遇到這種狀況,喉頭還是不自覺地湧上一陣酸苦。

悶悶地拎起背包正要上路,耳邊傳來趙哲鳴的聲音:「我載妳吧?」

儀箴心理很清楚,要是讓他載一定又會被誤會。然而她還是跟著他去停車的地方,戴上了他的安全帽。原因很簡單,只有他真正看到她。

到了宿舍門口,儀箴跳下機車,本打算道聲謝就快步走開,沒想到哲鳴硬是不接過安全帽,顯然還不想關話匣子。

「原來法學院是長這樣子,我都沒來過耶。」他好奇地東張西望:「這邊晚上不會有點冷清嗎?」

的確,面積狹小,設備又稍嫌老舊的法學院,跟氣派的總區根本不能比。沒有寬廣的椰林道,也看不到繁花爭豔的盛況;四週都是學校和住家,一入了夜路上幾乎看不到人。不過儀箴對這些缺點倒是毫不介意,她喜歡這一帶的安靜。

「習慣就好。」

「以前不是有說要搬回總區嗎?」

「是有在講啊,但是老師多半都反對。他們認為社會學科的學生,尤其是法律系,應該要保有獨立的空間,才能培養獨立思考的精神,所以就一直拖,大概要等到我畢業以後才會搬吧。」

哲鳴不太懂:「這樣很奇怪欸。一群人待在這邊讀自己的書,都不跟其他系的學生交流,這就叫做獨立嗎?」

儀箴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這傢伙一開口就會撩得她滿肚子火。

「不行嗎?就算在總區又怎麼樣,下了課還不是逛街打混吃東西?還交流哩!要逛街搭捷運去車站逛就好了,幹嘛搬回總區跟人家擠?」

讓她最生氣的是,哲鳴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是是,您說的是。不過我有種感覺,妳好像很喜歡關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過日子?」

「對,不行嗎?做人本來就是這樣,管好自己的事,不給別人添麻煩,別人也別來惹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最受不了那種動不動隨便打擾人家的人,例如你跟令姐。」

哲鳴聳肩:「這也是妳的自由啦,不過我給妳個小小的建議,既然妳不希望別人打擾妳,是不是應該隨和一點比較好?如果妳整天嘻嘻哈哈裝沒事,別人反而不會來注意妳。像妳這樣真的太顯眼了,滿臉鬱卒一看就知道有心事。雖然可以把某些人嚇跑,可是有時就是會引來一堆更無聊的人,例如我姐。」

「‧‧‧‧」

「我說句真話妳不要生氣,今天我問我姐為什麼會選上妳,她說,因為妳的背影看起來就一副很寂寞很痛苦的樣子,蠻需要別人搭訕的。」

儀箴瞪大了眼:「什麼?」

「不,不是啦。」他很後悔自己說溜了嘴,只得試著補救:「她的意思應該是說,妳好像在等人家來安慰妳,老實說我也這麼覺得‧‧哎喲!」之所以變成慘叫,是因為儀箴迅雷不及掩耳地踢了他一腳。

儀箴氣得全身發顫,狠狠地把安全帽往他懷裏一塞,力道足以撞斷他肋骨。

「你跟你那個變態老姐都給我去死一死!」

衝進宿舍,她拎了條毛巾就把自己鎖進浴室,開了熱水對著腦門直沖。

真的是這樣嗎?原來在別人眼中,自己竟是這副模樣?剪短了頭髮,故作孤傲狀不跟人來往,其實只是在找機會撒嬌而已?

很寂寞很痛苦,一直等著別人來安慰‧‧

她真的是這麼可悲的人嗎?

蒸氣薰紅了眼,熱淚再也藏不住,跟著水流滾滾而下。

曾經奮不顧身地愛著一個人,為了他可以忘記天地間的一切。然而這樣的思念一旦沒了去處,又該走向何方?

關閉已久的水龍頭一旦打開,要再關上就沒這麼容易了。整整一個禮拜,儀箴發現自己必須不時躲進洗手間,因為眼淚說來就來,毫無預警。每當她瞪著鏡中自己紅腫的雙眼和鼻頭,就會產生一股強烈的衝動,想把趙彩婷姐弟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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