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著綠制服走在街上,難免會引來一些目光。

有些人會想:「哇,北一女耶,真優秀。」

另一批人會想:「北一女又怎麼樣?跩什麼跩!」

就在這同時,綠制服本人心中想的是:「我什麼都不會,我樣樣比不上別人,我一點用處都沒有,我以後絕對不會有出息‧‧」

身在名校卻成績吊車尾,對儀箴而言,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品嚐到「寂寞」的滋味。

考完期中考,同學都在享受自由的下午時光,只有她在淒風苦雨中踽踽獨行,滿腦子思索著該如何告訴父母,他們這個從小到大考試無往不利的女兒,成績單上將會出現至少四科紅字。

國小國中都有人押著她讀書,上了高中沒人逼了,馬上發現自己跟考題答案非常不熟。這就是她的真正實力?從小到大的獎狀都是假的?

拖著沈重的腳步,帶著滿心的茫然走進二二八公園。上班時間公園裏沒幾個人,她走了幾步便站在雨中發起呆來,幻想著父親看到她考卷時的表情。

不經意地一轉頭,看見涼亭裏坐了四五個男生,正在吞雲吐霧兼瞎扯淡,還不時放聲大笑。通常在這種狀況儀箴都會快步走過,避免盯著人家看,但今天她心事重重,不自覺地多瞄了那群人幾眼,這下可有人不高興了。

「喂,北一女!妳看什麼看?沒看過男生是不是?」一個身材粗壯的男生對著她開砲。

儀箴打了個寒顫,不知該解釋還是該拔腿逃跑。這時,那群人中一個染紅髮的傢伙打圓場:「算了啦,人長得帥給她看一下有什麼關係?不要管她就好了。」

「我是看不慣她那個眼睛,像在看什麼怪物!北一女又怎樣?了不起啊?」

紅頭髮笑了笑:「想太多,那是她書讀太多眼睛脫窗啦!你沒看她眼鏡快跟你鞋底一樣厚了,幹嘛跟人家計較?」

這話說得一群人都笑了起來,卻把儀箴氣得全身發抖,強烈的羞憤薰得她兩眼發紅。

講這什麼話,北一女就一定要會念書不可嗎?她已經這麼努力了,考試還是不會寫,現在居然還得讓這群翹課的傢伙取笑!

這時那紅頭髮發現她狀況有異:「喂,北一女,妳幹嘛瞪我?怎麼鼻子還變紅了?哇咧,真的很紅欸!」

剛才開口罵儀箴的男生反而開始虧他了:「厚厚,謝其光,你把女生弄哭了哦。」

「喂喂喂,是你先罵她的欸!北一女,妳是在氣他對不對?」

儀箴咬牙切齒地說:「我沒有在氣誰,我也不叫『北一女』!」轉身大步走開,走沒兩步眼淚就奪眶而出。

背後傳來腳步聲,紅頭髮冒著雨追上來,硬是堵在她面前。

「到底是怎樣啦?我剛剛是在救妳耶,不然妳差一點就被揍了!」

儀箴狠狠拔掉眼鏡,伸手擦眼淚:「好啦,謝謝你救我,可以了嗎?」

「那妳幹嘛哭?」

儀箴這時再也顧不得禮貌,提高了聲音大吼:「不行哦?北一女就不可以哭嗎?北一女就不可以心情不爽嗎?」

紅頭髮沒回話,只是聳聳肩,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快皺成紙漿的面紙給她。

「不用了。」

「可是妳鼻涕快滴出來了。」他非常懂得說服女生。

儀箴一把奪過面紙蓋住鼻子,悶悶地謝了一聲。紅頭髮笑了起來。

他的頭髮太紅又太亂,制服也不肯好好穿,書包上還用立可白畫了個大大的中指;有點斜眼看人,笑容總有幾分陰沈,以上幾點就已經充分構成儀箴厭惡他的理由。但是此時儀箴只注意到,他笑的時候,臉上會出現一個深深的酒渦。

這就是儀箴跟謝其光的初識。這一幕已不知在她夢中出現多少次,即便現在跟哲鳴坐在活動中心的文藝復興咖啡店裏,她似乎仍然可以聞到二二八公園裏樹葉的味道。

哲鳴沒有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仍舊說著不怕死的話:「說真的,我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大一英文被當?」

儀箴沒好氣地說:「因為那個老師上課講話很過份,說什麼女孩子念那麼高幹嘛,還不是滿腦子想著要嫁有錢人;所以我火大了就一直翹課,一個不小心連期中考都翹掉‧‧」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也沒了,實在不是普通丟臉啊!

「這個‧‧真的很誇張欸。通常到了期中考的期間,大家不是都會小心一點嗎?」

「哪裏誇張?法律系沒有期中考,所以我難免警覺心比較低嘛!」

就因為一時欠缺警覺心,讓她上了大二後還得每個禮拜跑總區補修大一英文,也因此在麥當勞被某對天才姐弟騷擾,因而認識了哲鳴。現在她每次到總區上完課,總會跟哲鳴見面聊聊天,然後哲鳴載她回法學院。

一個禮拜見一次面,沒有牽手也沒有任何身體上接觸,聊天內容只限日常瑣事,這種狀況應該算是清白吧?儀箴無論在人前人後,都理直氣壯地否認他是男友,即便已經好幾次讓文君或敏娟看見她坐在他機車後座,她就是不鬆口。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互相幫助的普通朋友。

哲鳴需要女生幫他擋那個變態老姐,而她,只是想要有人陪。

在看電影那個晚上,她已經知道自己的確是悲哀又可憐。現在她只想要找個可以安慰她的人,用他的聲音和笑容填補心中的黑洞。令人驚訝的是,只不過多個人陪在身邊談一些無聊廢話,居然就可以帶來這麼大的安心感。

看來,她畢竟還是不適合孤獨。

「妳又發呆了。在想什麼?」哲鳴打斷了她的冥想。

「發呆當然就是什麼都沒在想咩。」她轉移話題:「對了,你老姐最近有沒有什麼新花招?」

「目前沒有。不過要是她又在吵說論文寫不出來,我就要開始戒嚴了。」

「放心,到時我會再去救你的。」

他嘿嘿一笑:「只是要我請客對不對?」

「知道就好。不過你姐真的很好笑,都跟她講你不是了,還不死心啊?」

「因為她從小到大看的一堆小說漫畫,都是強調真愛不分性別,只要遇到真命天子,性向隨時可以改的那種,所以當然不接受我的答案。其實她的小說漫畫有幾本還不錯看,不過有些太露骨的就真的很噁心了。」

「你還去看?」儀箴簡直不敢相信。

「因為她會逼我看,而且我閒著也是閒著。」

你這白痴!儀箴差點沒當場破口大罵。

「你姐真的該去看看腦袋,都念到研究所了,居然連小說跟現實都分不清楚?」

哲鳴笑了笑:「也許這樣過日子比較有意思吧。反正習慣就好。」

儀箴忽然有些疑惑:這傢伙到底是軟弱還是強悍?乍看之下似乎被姐姐牽著鼻子走,但他的情緒卻可以絲毫不受影響。

最後儀箴做下結論,這種個性就叫做「短路」。

哲鳴見她搖頭又歎氣,開口問:「妳怎麼了?」

「我只是覺得你爸媽真辛苦,居然連著生出趙彩婷跟你,光養你們兩個就夠辛酸了。」

「什麼話!我可是全家最正常的一個。趙彩婷也不算什麼,前面三個才叫誇張咧。我爸媽連生四個怪胎,第五次一定是記得燒好香才生下純潔又善良的我。」

「是嗎?我看是因為剩餘材料做的,所以殺傷力最小吧。」

哲鳴白她一眼,忽然間伸出手,把她一頭短髮揉得像雜草一樣。

「幹嘛啦!」儀箴嚇了一大跳。

「不好意思,我在麥當勞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就很想這樣。妳的頭髮一根根翹起來,好像很好摸的樣子。」

「欠揍!」

算算也該回法學院了,兩人起身準備離開。正要走出咖啡店,卻被一個剛進來的男生叫住。

「儀箴學姐?」

儀箴愣了一下,一時想不起對方是誰。

哲鳴倒提醒了她:「應該是妳學弟吧?」

儀箴這才想起來,這人就是在家聚那天一直莫名其妙盯著她看的大一學弟,名叫廖正遠。

「你好。」

廖正遠看看她,又看看哲鳴,表情有些尷尬:「學姐好。要回法學院了嗎?」

「對啊。」

「哦,掰掰。」走向櫃台的同時,又不自覺回頭瞄了兩人一眼。

儀箴實在很受不了:「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幹嘛有事沒事一直瞄我?」

「大概是暗戀妳吧?」

「去你的!」

「妳要是真這麼在意,就去問他呀。」

儀箴還來不及阻止,哲鳴已經拉著她走向櫃台,拍了拍廖正遠肩膀。

「學弟,你是不是有話要跟你學姐說?有的話就直講,不要一直怪里怪氣盯著人家看,這樣很沒禮貌。」

「喂‧‧」儀箴真恨不得鑽進地裏:她會給這白痴害死!

「呃,沒有啦,只是‧‧」廖正遠有點尷尬,又看了哲鳴一眼。

「是不是不方便讓我聽?那我先迴避,你跟儀箴把話講完再叫我。」

儀箴一把拉住他:「迴個頭啦,一起聽。」

「可是學姐,這樣對妳男朋友不太尊重。」

「他不是我男朋友!有話快講!」

她實在想不出來,跟一個第二次見面的學弟有什麼好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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