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茗板起臉來:「整天只想跟女生以前男朋友比較的男人,是最差勁的。過去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現在啊。其光都已經三年不見人影了,你還一直跟他比幹嘛?」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他長什麼樣子咩。有沒有照片借我看?」

蕙茗說:「沒有!」

儀箴說:「休想!」

哲鳴碰了一鼻子灰,聳聳肩:「算了,不看也罷。要是讓我姐知道我吵著看男生相片,她一定又要胡說八道了。」

接下來十分鐘,他鉅細糜遺地敍述趙彩婷的種種怪癖,聽得蕙茗目瞪口呆。

「還有啊,我有一次不小心在我姐面前提了一下謝其光的家庭背景,沒想到她居然很興奮一直問:『哇,爸爸跟男人私奔耶!好好玩哦!那他兒子想不想效法哩?』這話要是給本人聽到,我們姐弟兩個不被宰掉才怪。」

蕙茗蹙起眉頭:「學弟,你姐姐真的很過份耶。那是人家的家庭悲劇,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換個立場替別人想一想,天底下有哪個孩子可以忍受自己的爸爸是‧‧」說到這裏,她忽然一驚,閉上了嘴。

儀箴覺得店裏的氣溫驟然下降了好幾度。她的心臟狂跳著,背上卻陣陣發冷。

哲鳴的表情非常平靜:「學姐,請問妳怎麼知道謝其光的父親跟男人私奔的事?」

蕙茗僵了一下,隨即笑了笑:「當然是其光告訴我的呀。」

儀箴顫聲說:「不對,不對。其光說過很多遍,這是他最重要的秘密,除了我以外,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他只是想讓妳高興才這麼說的,男生在談戀愛的時候,有時就是會說一些謊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話是沒錯,」哲鳴說:「但是當秘密被人家傳出去的時候,他為什麼一口咬定是儀箴洩漏的?照妳的說法,妳也是嫌疑犯,不是嗎?」

「那一定是因為他忘記跟我說過了。我們兩個認識那麼久,他當然不可能記得說過的每句話。」

哲鳴搖頭:「第一,我們都知道這個秘密對謝其光有多重要,他不可能忘記告訴過什麼人。第二,為什麼妳聽到謝其光誤會儀箴的時候,一點也不驚訝?謝其光不是因為儀箴弄壞鋼筆才翻臉的嗎?」

蕙茗的臉凍住了,然後在一瞬間,她溫柔嫻靜的臉垮了下來。看在儀箴眼中,竟有種錯覺,彷彿她的臉皮整個被揭掉,只剩下血淋淋的骨肉。

「哦,原來你們兩個今天是聯合起來演戲試探我啊?」蕙茗霍地站了起來,恨恨地瞪著儀箴:「方儀箴,妳居然跟別人聯手設計我?其光說的沒錯,妳果然是個不要臉的低級女人!」

儀箴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面對著好友暴怒的臉,腦中一片空白,無意識地說:「今天是妳約我來的啊‧‧」

「學姐學姐,顧一下形象吧?大家都在看呢。」

蕙茗看到整個店裏的人都在向她行注目禮,漲紅的臉又發青了。她看看平靜的哲鳴,再看看一臉呆滯的儀箴,顯然是覺悟了,露出一絲冷笑,坐了下來。

「這就對了,有什麼話乾脆一次講清楚,省得以後尷尬。」哲鳴仍是笑容可掬。

蕙茗又瞄了儀箴一眼,她的眼神扎得儀箴全身疼痛,別開了臉,彷彿撒下瞞天大謊被當面拆穿的人是她而不是蕙茗。

「你想問我為什麼知道其光他爸的事,對吧?很簡單,因為其光的媽外表雍容華貴,骨子裏是個酒鬼。每天等小孩出門以後,她就喝得醉醺醺地到處串門子,動不動抱著我媽哭訴,說她為什麼這麼苦命,第一個老公是同性戀,第二個老公又包二奶不回家。所以呢,謝其光家裏的最高機密,其實早就傳遍我們街頭巷尾了。大家都在背地裏嘲笑他們母子,只有他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儀箴喉嚨發乾,背脊一陣寒冷:「妳明知道情況已經夠糟了,還刻意告訴其光的朋友?讓他們歧視他?」

「沒錯。」蕙茗答得很乾脆。

儀箴幾乎要尖叫起來:「為什麼?妳為什麼要這樣?妳不是其光的好朋友嗎?妳為什‧‧」

然而看見蕙茗的眼神,她心中一凜,剩下的話全卡在喉嚨裏。那眼中的怨毒和憎恨,簡直可以把她燒成焦炭。在這一瞬間,儀箴明白了。蕙茗對其光‧‧

這不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嗎?他們兩個是青梅竹馬,其光又這麼有魅力,蕙茗當然很有可能對他有意,為什麼她一次都沒想到?

因為其光對她說:「蕙茗是我的好朋友。」就憑他這句話,她心中沒有半絲懷疑。

「對,我是他的好朋友,一直都是。我就是不懂,為什麼我只能當他的好朋友?」蕙茗的聲音很輕柔,卻讓人不寒而慄。「我比妳更早認識他,我也比妳更早喜歡他,國中的時候每當他有什麼不如意,都是我在安慰他。憑什麼,憑什麼妳可以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儀箴的舌頭彷彿變成千斤重,動也動不了。旁邊的哲鳴則一臉無聊,開始玩桌上的調味料,把醬油、辣椒醬、醋、蒜泥和麻油全倒進碗裏攪在一起,看起來有夠噁心。

蕙茗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上了高中以後,其光常常開玩笑說,可惜我是北一女的他高攀不上,不然他就要追我。我那時心想,既然我的學校讓他不舒服,那我也只有認命,默默守在他身邊就夠了。沒想到他居然牽著妳的手來見我,一樣是北一女!妳知道我那時心裏是什麼感覺嗎?」

儀箴覺得自己脫離了當下,又回到跟蕙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蕙茗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好甜好溫暖,讓人打從心裏舒服。她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蕙茗當時的笑容,但她就是找不到。不管再怎麼回想,眼前只能浮現一張白紙般的臉,跟眼前這張臉一絲不差地疊合了起來。

「每當妳跟其光鬧彆扭,或有什麼委屈,老是會跑來找我哭訴;而我呢?我連為其光掉淚的立場都沒有!妳居然還得意洋洋地拿著那枝鋼筆向我炫耀,說其光有多信任妳,連最重要的東西都交給妳保管。當筆摔壞的時候,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終於可以不用再忍受這些事情了。」

儀箴腦中浮現一個景象:當她被其光當面羞辱,伏在蕙茗膝上哭,抬起頭發現蕙茗滿臉是淚。她還以為蕙茗是因為同情她而哭,事實上卻是‧‧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眼淚?復仇成功?還是自憐自傷?

她顫聲說:「所以妳利用那枝鋼筆讓我不敢面對其光,然後背地裏煽風點火?」

「沒錯。」蕙茗臉上閃閃發光,像是得意的光芒,也很像濕淋淋的淚光,「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居然會這麼順利,我還以為一定會穿幫。可見妳跟其光會分手,也不能全怪我,根本就是你們彼此信任不夠,就算沒有我攪局,你們也不會有結果的。」

哲鳴仍在攪著那碗調味料,慢條斯理地說:「那麼想必學姐跟謝其光就有結果了?妳順利拆散他們以後,謝帥哥就從此大徹大悟投入妳懷抱了?」

「沒有,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讓妳知道我的感覺了。」蕙名冷冷地說。

儀箴的聲音啞得嚇人:「妳‧‧妳怎麼能,妳怎麼能做出這種狠毒的事?」

蕙茗輕歎一聲:「沒辦法,因為我愛其光。愛就是這樣,會讓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明知道不可以,就是控制不住。我不會道歉的,因為這是人性。換成妳是我,妳一定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搞不好比我更卑鄙。」

「我‧‧」儀箴正想反駁說她絕不會暗箭傷人,但哲鳴卻大聲鼓掌叫好。

「好,有道理,說得太好了!根據學姐妳的說法,換了妳是儀箴,一定也會這樣做。」他站了起來,把那碗亂七八糟的調味料一股腦兒全倒在蕙茗雪白的羊毛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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