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茗大吃一驚,冷靜殘酷的架勢頓時垮台,她扯開喉嚨放聲尖叫:「呀啊啊啊──!」

在淒厲的叫聲中,哲鳴把水餃錢往桌上一扔,無視四週客人的震驚目光,拖著呆若木雞的儀箴走了出去。

儀箴被拖著走了快一百公尺,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你到底在幹什麼?居然把醬油倒在她身上?」

哲鳴聳肩:「沒辦法,因為我在戀愛,愛情就是會讓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這是那位學姐說的。」

「你神經病啦!」

「不然呢?要坐在那邊繼續聽她胡言亂語嗎?」

儀箴雙腳一軟,差點坐倒在地,哲鳴伸手扶她,被她用力推開。她撐著牆壁,瞅著哲鳴苦笑:「恭喜,你成功了。你已經證明你的懷疑是正確的,蕙茗的確就是幕後黑手,我跟她的友情也毁了,這樣你高興了嗎?」

「妳怪我做什麼?念法律的人不是都應該努力追求真相嗎?」

「真相有個屁用!」儀箴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有了真相日子就會比較好過嗎?其光走了,現在蕙茗也跟我翻臉了,你說我以後要怎麼過日子?」

「這還要問?一天一天過啊。」

「哪有這麼簡單!」儀箴大吼:「這不只是普通的朋友絕交而已,而是我們的友誼根本是假的!三年來我把蕙茗當成唯一的知己,現在你讓我知道她根本不是我朋友,等於我三年的人生也是假的,你瞭嗎?」

「哪有這種事?」他不以為然。

「當然有!現在我的手被弄髒了,因為我跟她牽過手;我的耳朵被弄髒了,因為我聽過她的謊言;我的腦袋被弄髒了,因為我全心全意相信她;從此我永遠都會有污點!你說要怎麼辦?把我自己丟進洗衣機裏去洗嗎?」

被人欺騙的感覺,就像踩進一池污水。不管之後再怎麼洗刷,那種作嘔的感覺就是縈繞不去。

儀箴再也顧不了體面,索性蹲了下去,把頭埋在臂彎裏放聲痛哭。

哲鳴沒有拉她起來,也沒有制止她丟人現眼,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等儀箴哭聲漸歇,他才輕聲說:「有污點也沒什麼不好。」

儀箴抬起頭,紅腫的雙眼瞪著他:「什麼?」

「我隔壁寢室有個傢伙,他的一堆衣服都跟我很像,所以常常拿錯。有一次我一條牛仔褲晾在晒衣場,他老兄一口咬定是他的,我們兩個爭了半天擺不平,幸好我那條褲子大腿內側沾了一塊油污,這才證明是我的。所以我覺得污點有時候也是很有用的。」

「你褲子拿錯跟我交友不慎有什麼關係?」

「呃,好像是沒什麼關係。」

儀箴破口大罵:「白痴!」

哲鳴輕笑一聲,向她伸出手:「可以走了吧?」

儀箴站了起來:「我要自己回去。」

「儀箴‧‧」

儀箴揚手阻止他:「拜託,讓我安靜一下,我今天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你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但我現在就是不想看到你。」

事實上,她不想看到任何人。

回到宿舍後,儀箴發狂似地翻箱倒櫃,把所有跟蕙茗有關的東西全找出來。蕙茗親手畫的小卡片、蕙茗送她的白裙子、蕙茗推薦她看的書、跟蕙茗一起逛街時買的衣服,電腦裏跟蕙茗的通信‧‧她要把這些東西全挖出來毁掉,因為它們全是虛假、髒污的象徵。

欺騙她的感情,糟蹋她的信任,害她跟其光分手,這個賤人!

清掉她,清掉她,就像整理磁碟一樣,一個按鍵把她刪除掉!

但是她辦不到。燒了書,書的內容跟蕙茗的推薦卻留在她腦子裏;扔了衣服,逛街的回憶也還是歷歷在目。簡直就像硫酸,只要沾上一滴,就會一路腐蝕到骨肉的最深處,永遠洗不掉。

當初和其光絕裂的痛苦,是靠著蕙茗的支持才撐過來,現在發現了蕙茗的真面目,等於是雙倍的打擊朝她砸下來,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對其光的思念和對蕙茗的憎恨在她體內交互激盪,越燒越旺,她終於崩潰,倒在滿地的雜物中痛哭失聲。

接下來的日子,她又恢復成以往陰沈的方儀箴,而且更嚴重,完全不跟人說話,連兩個學友也不例外。一下了課就跑網咖,直到宿舍關門前一刻才趕回來。

本以為她會就此一路沈淪下去,然而她沒有。按照言情小說的情節,這時可能會發生某種戲劇性的轉變,也許是遇到一位慈眉善目的高人點化,從此大徹大悟;或是某位朋友給她一耳光把她打醒,都沒有。她只是坐在網咖裏,忽然覺得四週空氣好差,東西也好難吃,整天盯著電腦眼睛好痛,而且也不好玩。後面一桌幾個高中生邊玩邊髒話連連,更令人厭惡。

這時她忽然生出一個疑問:她到底在這裏做什麼?

揉揉酸痛的眼睛,拿出手機想看看還有沒有電,這才發現來了一封簡訊。是哲鳴。

「妳的人生不是假的,因為妳對謝其光的愛跟對張蕙茗的信任都是真的。」

儀箴望著手機螢幕許久,然後她站起來走出網咖。

幾天後,她來到哲鳴寢室門口,正要伸手敲門,冷不防哲鳴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哈囉,好久不見。」

「哦,你好。」她忽然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哲鳴掏出鑰匙要開門,忽然往旁邊的鞋架望了一眼,歎了口氣。

「呃,我們去陽台說話吧。」

儀箴實在不懂為什麼要去陽台,轉念一想,他大概覺得不方便帶女生進房間吧。

陽台上雖然有陽光,北風中還是帶著寒意。

「妳看起來精神不錯。」

「嗯,最近比較好,前陣子有點墮落。」

「那心情恢復得怎麼樣?」

儀箴聳肩,一臉的無所謂:「反正就這樣了,管他心情好壞,先混到畢業再說。以前也是這樣過來的,頂多現在身邊又少個人而已。」

「既然這樣,妳可得振作點。快期末考了,可別又翹掉。」哲鳴取笑她。

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把她上次的無禮放在心上。儀箴忽然有些失望,這次是專門來向他道歉的,但對方好像並不需要?

「今天是想謝謝你的簡訊,還有,上次對你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很對不起。」管他需不需要,該講的話先講完再說。

哲鳴笑了笑:「妳不用放在心上。在那種狀況下,要是妳還能說出中聽的話,我反而會覺得妳有點恐怖。」

儀箴沈默了。是啊,只有兩種人在自己心情惡劣到極點的時候,還能裝笑臉取悅別人,一種是聖人,另一種就是‧‧張蕙茗那樣的人‧‧

「這幾天我想了一下你說的話,我現在懂了。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假裝沒有遇見蕙茗,也不可能忘記以前跟她相處的一切。雖說是不愉快的回憶,不過那畢竟是我自己的人生。就像你說的,因為有了污點,才能證明那是屬於我的,是我一路走過來的證據。所以雖然很難受,也沒必要去否定它。你就是這意思吧?」

哲鳴歪著頭想了一下:「欸,老實說我只是想告訴妳,衣服最好做個記號免得拿錯,不過妳要這樣解讀我也不反對就是了。」

下一秒鐘,整棟宿舍響起響亮的敲擊聲和哲鳴的慘叫聲。

儀箴發現,全本的大六法全書很適合拿來砸人的頭。

哲鳴揉著頭:「念法律的人怎麼可以用私刑?」

「什麼私刑?看好,『六法全書』,這是神聖的法律制裁!」

「六法全書的制裁跟法律的制裁不一樣吧?」

「你管我!」

哲鳴苦笑一聲:「制裁以後心情很爽吧?」

「還好。」

「那可不可以聽我說一句話?」

「講啊。」

「那天我說過我在戀愛,我是說真的。」

儀箴一驚,頓時滿臉通紅。她完全忘記了‧‧

「我也說了,我約張蕙茗吃飯的理由是真的。如果她沒有陷害妳,我就讓她好好審核一下。」

「呃‧‧」儀箴直覺想打斷他,想到是自己叫他說的,怎麼也開不了口。

「我知道我上次很雞婆,但我只是希望能幫妳趕快把過去的事弄清楚,然後放開心胸接受新的感情。說得白話點,就是接受我。」

儀箴緊張得手腳發軟。說來好笑,這可是她第一次被人表白。她跟其光根本沒經過這關,其光只是拉著她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那群麻吉面前宣布:「這是我馬子。」然後一臉痞笑地對還在呆滯狀態中的她說:「妳沒否認厚?那就是承認了哦。」

當時那種臉紅心跳,又好氣又好笑,卻又無比甜蜜的感覺,一瞬間從記憶深處全湧了上來。

她的閃神被哲鳴打斷:「妳覺得呢?」

儀箴定了定神:「你是在開玩笑對不對?你不是喜歡長髮美女嗎?我又不是那型的。」

她自己也知道這話回得很拙劣。如果只是開玩笑的話,他會這樣時時在意她的事情,還為她專程設計把蕙茗約出來對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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