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明知碧珍是在無理取鬧,聽到那句「二手貨」,仍是覺得心臟彷彿被重搥一記,完全無法反駁。

當初和哲鳴在一起的時候,她說的是「請你救救我」,而不是「我喜歡你」。直到現在,她一次也沒向他說過「喜歡」或「愛」之類的話,讓她深深地愧疚。

那個時候,站在寒風料峭的宿舍門口苦等哲鳴回來,心裏的確是充滿焦慮,生怕再也見不到他,也體會到哲鳴對她而言的確是個非常重要的人。但是她卻無法把這種心情傳達給他。

哲鳴和其光給她的感覺是不同的。在哲鳴身邊,她覺得心情很平靜,很安全,這種關係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她的心已經磨損了。某一部份的她,仍然留在當年和其光一起騎車去八里的時候,沒辦法叫回來。

那時他們冒著大雨,不顧一切地往前衝。忘了外在一切,也忘了自己,彷彿兩人都溶解在風雨中,所有拘束都化為無形。這個世界不再由考試和成績組成,也無所謂問題與答案。戀愛不需要邏輯,也用不著思考,只需要用全副身心沈浸在熱情中。

現在,那種感覺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無法給哲鳴像當年一樣純真熱烈的愛情,甚至連表達心意的方法都忘了,也因此傷害了哲鳴。

二月十四日是他們的第一個情人節,本來計劃好好慶祝,她也決定一定要快快樂樂地過;誰知前一天晚上她好死不死地夢到當年其光和蕙茗幫她過生日的景象,醒來後整個枕頭都是眼淚。於是接下來一整天她都鬱鬱不樂,板著臉不說話,不但同學不敢接近她,連哲鳴都被她當成隱形人,值得紀念的情人節就這樣報銷了。

雖然她第二天請哲鳴吃晚餐補償,雖然他笑著說「沒關係,以後還有很多個情人節」,她卻覺得心情黯淡。

過去種種像鬼魂一樣糾纏著她,不管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她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入沮喪中。她真的不想這樣,卻無能為力。

多變的情緒形成她和四週的高牆,所以得來不易的朋友們跟她始終有距離,一看她臉色不對就馬上閃開。哲鳴從來不曾放棄她,她卻沒辦法好好回應他對她的關懷。

這樣的自己,所有熱情和精力都給了其光的自己,到底還留下什麼給哲鳴呢?

事實上,她也很認同碧珍說的那句話:要是當初她能下定決心絕對不跟其光分手,也許現在就不會‧‧

那天傍晚她來到總區。在跟哲鳴會合前還有時間,她先去男生宿舍找廖正遠。

雖然很氣他大嘴巴隨便洩漏她的私事,卻也因此讓廖正遠欠她人情,必須給她一樣東西。

「學姐,就是這張。」他有些尷尬地遞給她一張照片:「這是我們全寢室的合照,謝其光在這裏。」

她只隨便瞄了一眼,不想在他面前洩露太多情緒,淡淡地說:「這張可以給我哦?謝謝。」

「不客氣。上次的事,不好意思。」

「過去了就算了,只好拜託你以後注意一點了。」

直到再度獨處,她才真正仔細端詳那張照片。

照片上,其光的臉有些模糊,有點憔悴,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除了平頭和軍服以外,跟那天在他們校門外看到的模樣幾乎沒什麼不同。

他只佔照片的小小一角,卻吸走她的全部心思。盯著照片,感覺心口不住顫動。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她到底有多思念他。

好想見他,只要讓她再一次看到那倔強的眼睛和笑容,聽聽他的聲音。只要一次就好‧‧

直到當天晚上,她和哲鳴走在椰林大道上,欣賞滿樹含苞的杜鵑花時,這個念頭仍在心頭縈繞不去。

放眼望去,其他的情侶都是緊緊依偎,女方把頭貼在男孩肩上,無比地甜蜜。只有她和哲鳴併肩走著,即使最靠近的時候也維持著三公分的距離。

跟其光分手後,她變得非常討厭身體上的接觸,無論摟肩或擁抱都會讓她全身僵硬。唯一的例外是蕙茗,她們常常勾著手臂逛街談天。現在跟蕙茗鬧成這樣,她光是跟哲鳴牽手都會覺得吃力。

其實她很喜歡走在哲鳴身邊,喜歡聽他說話,但她就是沒辦法像其他女孩一樣,自然而然地向戀人表示親密。

尤其是今天。短短三公分的空隙,卻擠著另一個人,只是哲鳴不知道。

剛到手的照片放在書店紙袋裏,提在手上彷彿有千斤重。

這樣的女朋友,哲鳴一定覺得很無趣吧?她感覺到心臟痛苦地揪緊:不只是無趣而已,而且還不專心‧‧

哲鳴沒有察覺她心中的掙扎,仍然愉快地欣賞著風景,嘴裏說:「你們法學院讓我覺得最可惜的一點,就是地方太小不能騎腳踏車。」

「有什麼好可惜的,騎摩托車在路上飆才叫過癮,誰希罕腳踏車?」

「NO,NO,NO,妳有所不知。飆車雖然爽,但是在校園裏騎腳踏車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什麼感覺?」

「該怎麼說呢?」他想了一下:「大概就會覺得自己很有氣質,好像文藝青年的感覺吧。」

話才剛說完,後面就傳來刺耳的煞車聲,只見兩個「文藝青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腳踏車相撞前緊急煞住。

哲鳴看到儀箴的表情,扮了個鬼臉:「那兩個不算。」

「白痴!」她白他一眼:「對了,你現在那邊住得怎麼樣?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吧?」

他無奈地說:「當然沒有,妳以為會發生什麼事?」

「難講哦,只要跟你家老四有關,就一定會變得很奇怪。想也知道她打什麼鬼主意!」

經過系辦的調查,哲鳴洗清了嫌疑,事情總算平安落幕。然而他和室友的爭端卻無法消除,所以他一開學就搬出了宿舍。房子是趙彩婷幫忙找的,在她一個男性朋友高昌華家裏分租一個房間,而且房租超便宜。至於趙四小姐把弟弟丟去跟男生同居的用心,自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哲鳴嘿嘿二聲:「我老姐會打鬼主意,別人難道不會?妳想,高昌華一個人住得好好地又不缺錢,幹嘛沒事把房間便宜租給我?」

「表示他真的在哈你?」

「拜託!」哲鳴翻了個白眼:「妳是給我姐洗腦了啊?他在追我老姐啦!而且照這情況看來,他八成快要成功了。」

「真的假的?天底下有男人受得了你老姐?」

「人家可猛得很哩。妳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去參加你們家聚的時候,本來跟趙彩婷跟一個男生在日文系門口拉拉扯扯?」

「記得。就是他?」儀箴只見過高昌華幾次,印象不深,當然和那麼久遠的記憶連不起來。

「沒錯。話說那天下午,我老姐看到一對情侶在路邊吵架,那女生拿汽水潑得男方全身都是,一轉身就跑掉了,我姐居然上去跟男方說:『先生,女人很無理取鬧哦?下次要不要改跟男生交往呢?我可以幫你介紹。』」

「靠!」儀箴忍不住火氣上湧:「那個女人簡直是‧‧無藥可救!」

「別氣別氣,更猛的在後頭:他老兄非常酷地回答:『好啊!』所以那天晚上趙彩婷才硬拉著我去跟他見面。後來因為我跟著妳逃掉,我老姐對他過意不去,就向他保證一定幫他找到合適的男生,結果‧‧」

「結果人家盯上的其實是她,對吧?」儀箴嘖了一聲,學著趙彩婷的口氣:「真無聊,跟女生在一起多沒創意啊?」

哲鳴忍俊不禁:「老實說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既然高某人眼光就是這麼差,我也沒必要多事,乾脆就好好享受身為美女老弟的福利了。」

「等一下!這樣以後不就有兩個男人供她奴役?她以後一定更囂張了。」

「不會啦,矛頭分成兩邊,我的日子反而會比較輕鬆。」

儀箴哼了一聲:「你還真想得開呢!」

「這麼說吧,當你是家中唯一的男生,上有四隻母老虎,而且其中一個是神經病的時候,你就要學會想開。」

儀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隨即又想到:他是不是也用「想開」的心態,來面對自己這個不及格的女朋友?

「說到想開,我覺得你們家黃漢則才真的要想開點。人都已經在日本了,還三不五時寫信,每隔幾天還打越洋電話,趙彩婷根本不甩他。前天電話給我接到,我就勸他,天涯何處無芳草,日本多的是辣妹,何必為了我老姐這樣。他說,因為當初沒有好好道別,所以他怎麼也沒辦法死心。」

「‧‧‧‧你就跟他說你姐有男朋友了啊。」

「就是講了才糟糕,他居然說他要休學回來!靠夭咧!要是他真的回來,就有好戲看了。」

儀箴的心情很複雜,一面為黃漢則的一廂情願感到不屑,另一方面卻發現自己隱隱地羨慕著他。

能夠這樣奮不顧身,全心全意地愛著一個人,雖然看來瘋狂,卻不失為一種幸福。

而現在的她,已經失去了這股能量。

這樣下去,要是哲鳴真的被碧珍搶走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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