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儀箴劈腿被抓包的新聞,很快地就傳遍了法學院。不過儀箴本來就沒什麼朋友,別人的眼光對她沒什麼影響。比較難受的是兩個學友都不跟她說話了,連家聚也沒通知她。儀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被人拒絕的孤寂,不過她知道這是她自己活該。

從那天以後,她就沒有再跟哲鳴見面。哲鳴曾經打了通電話問她:「妳真的想清楚了嗎?不再考慮考慮?」而她無言以對。

由於她情緒低落,其光自然不方便為她終於和哲鳴分手而表現得歡欣鼓舞,不過很明顯地,他的確變得更有活力了。首先是他終於找到工作,士氣大振,開始興致勃勃地策劃他們的未來,甚至著手存錢準備買房子。

儀箴看著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心裏多少有些安慰。當其光緊緊摟著她,輕聲說:「我現在要先把工作穩定下來,好好把學校念畢業,然後就去見妳爸媽,為我當年亂講話道歉,還要請他們同意我跟妳交往。妳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們喜歡我。」

儀箴心中感動,「你不用那麼在意,就算他們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會被影響的。」

「不行,一定要讓他們接受。我不想讓妳跟我一樣,有父母跟沒父母差不多。」

儀箴笑著應了一聲,依偎在他懷中,心中一陣溫暖。之前被平白奪走的東西,應該是討回來了吧?

只可惜甜蜜的氣氛被煞風景的鈴聲打破了。更糟的是,是哲鳴打來的。

她心中一沈:「喂?哲鳴,什麼事?」

「妳在哪裏?」

「外面。」

「跟他在一起?」

「‧‧‧‧對。」

「妳開心嗎?」

「什麼?」

「我問妳,妳現在開心嗎?等了那麼久,終於能跟他在一起了,妳開心嗎?滿足嗎?拜託妳千萬不要說不開心,不然我被妳一腳踢開就踢得太沒價值了。」

「呃‧‧」

儀箴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再看身邊的其光臉色陰沈,心情更緊張。

「現在劉美琴沒事就要跑來找我哭半天,好像認為我跟她是同一陣線,活該倒楣要聽她訴苦;那個游碧珍也是,沒事專門在我門口站崗想安慰我。麻煩妳叫她們滾開好不好?我已經心情夠差了,沒力氣再去應付兩個瘋女人!」

「我想想辦法。」

「妳才不會想辦法呢。妳只顧著跟謝其光談情說愛就夠了,才會不管別人死活哩。妳向來就是這樣,滿腦子都只有謝其光,只要他一出現,其他人全都是屁!」

「‧‧‧‧」儀箴實在很想大叫:別呆了!她有什麼資格去約束那兩個人的行動?

「妳還沒回答我,現在幸不幸福?把別人踩在腳底下得來的幸福,享用起來是什麼滋味?我真的很好奇耶。一定很爽吧?」

「哲鳴不要這樣,冷靜一點。你喝酒了嗎?」

「怎麼?妳認為我會為妳藉酒澆愁嗎?如果我喝醉了,妳會來照顧我嗎?」

旁邊的其光受不了了:「電話給我,我來跟他講。」

儀箴還沒回答,耳機裏的哲鳴已經發飆了:「他說什麼?電話給他?我是找妳說話,他憑什麼接妳的電話?我從來不干涉妳的隱私的,為什麼他可以接妳的電話?他是你的發言人嗎?還是那個什麼‧‧監護人?法定代表人?」

儀箴一面搖手叫其光不要出聲,一面安撫電話那一端的人:「你冷靜一點,我不會把電話給他的。我只想跟你說,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真的很對不起。」

「妳這句對不起已經講到爛了!就沒別的可說了嗎?」

儀箴沈默了一下,想到自己還欠他一句話:「謝謝你的照顧。」

這回換另一頭沈默了。然後他說:「看來妳是真的沒別的話可說了。」接著他收了線。

儀箴收起手機,輕歎了一聲。忍不住想起哲鳴寄給她的那則簡訊:「妳的人生不是假的,因為妳對謝其光的愛跟對張蕙茗的信任都是真的。」

簡訊現在還留在她的手機裏,但他還是這麼認為嗎?那麼他自己的人生呢?他一定覺得認識她方儀箴是一件非常浪費生命的事吧。

其光拍拍她肩頭:「沒關係,剛分手的時候總是會有一陣子糾纏不清,美琴也常來鬧我,不要理他們就行了。過一陣子他們自然會放棄的。」

「嗯。」

不過,其實她還有事想對哲鳴說。

她前幾天經過一家書店,看到那本他一直想買卻又買不下手的「史奴比黃金五十年」在打折;還有,電視台再過幾天要播他最喜歡的「終極土匪」,想叫他記得看。

還有,是法定代「理」人,不是法定代表人。

只是她再也沒機會跟他說了。

為了慶祝他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其光為她準備了很多驚喜。例如,他花了幾個禮拜,把當年他們一起看過的電影海報幾乎全找齊了,再親手裝框送她,把儀箴感動得飆了快一個鐘頭的眼淚。至於那麼多張海報要放哪裏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還準備了一張地圖,把他們去過的地方用紅筆一一框起來,註明當年出遊的日期〈很神奇地,他記得比儀箴還仔細〉;然後再用藍筆標出預計要去的地方,旁邊同樣寫著日期,例如今年的耶誕節要帶儀箴去台東,明年的情人節要去宜蘭等等;另外還準備一張世界地圖備用。

每當儀箴看著那張地圖,就會有種未來已經擺在眼前的喜悅。

未來歸未來,眼前的煩心事還是要處理。儀箴和兩個學友已經處在絕交狀態,就算在法服也是完全不交談。至於同寢的室友,因為老是被她驚嚇,向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她等於完全沒有社交生活。

其光數次勸她設法和文君敏娟和好,她都置若罔聞。基本上她覺得讓一個絕交大王忠告她交友之道,本身就是件很好笑的事。

幾次之後其光忍不住了。「妳之前因為我而交友不慎,整整三年被耍得團團轉,現在如果又為了我跟朋友絕交,不是變成我害妳了嗎?」

「那你好好補償我不就行了。」

「儀箴,我也希望這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但是就是不行啊。現在在學校還好,將來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不弄好是很麻煩的。」

「說句實話你不要生氣:你自己的人際關係好像也不怎麼樣耶。」

他嚴肅地說:「所以我才不要妳跟我一樣。有困難的時候,沒人拉妳一把是很痛苦的,妳知道嗎?」

「‧‧‧‧」

「妳要是開不了口講和,我去幫妳講,順便改變她們對我的印象。」

儀箴大急:「你千萬別做這種事啊!」

「怎麼?妳不想讓同學看到我?」

「不是啊,」她急得差點咬到舌頭:「她們又不認識你,才不會聽你的話咧。而且,搞不好還在氣頭上‧‧」

「那妳道個歉不就得了?」

「我過一陣子再去。」

「過一陣子是多久?」

「等我做好心理準備。」

其光鐵石心腸地說:「限妳在學期結束前跟她們和好,不然我就自己去找她們。」

「好嘛‧‧」雖然頭痛,對他的關懷還是相當感動。

也許是為了證明什麼,其光對工作非常投入,幾乎是肝腦塗地,相對的,工作之外的事情如果還要花心思,他就會很不耐煩。

在看「失控的陪審團」的時候,他從頭睡到尾,醒來以後念了好幾次「好無聊」,這點儀箴還可以忍受,每個人的喜好本來就不同,勉強不來;然而當他對著她最愛的吉本芭娜娜也一臉不屑地說「好無聊」的時候,她真的有點不高興了。

「人家有她要表達的涵義,你自己看不懂是你的事,不要隨便批評!」

「我的感覺就是很無聊啊,表達一下我的感受也不行啊?這是我的言論自由欸。」

「這跟言論自由有什麼關係?你明知道我很喜歡,又在我面前一直批評,擺明著就是不尊重我!」

其光無奈地聳肩:「好嘛好嘛,妳又不是不知道我書讀得少,水準沒妳高?以後不會再亂講話就是了。」

這句話比之前的評語更讓她火冒三丈,「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書讀得少,水準低了?不要亂牽拖好不好?」

「這樣講也不行,妳到底要怎樣?」

儀箴幾乎要當場發作,想到這段感情得來不易,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我是叫你不要沒事拿學歷當藉口,這個不是理由。還有順便告訴你,你要是動不動把這句話掛在嘴上,我爸媽是不可能會喜歡你的。」

其光眼睛微瞇,顯然也在壓抑著某種情緒。「我也告訴妳,我只是隨口說說,絕對沒有要拿學歷當藉口的意思。還有,公司有幾個無聊的人一聽說我女朋友是台大法律的,就一直問我為什麼要跟條件那麼好的女生在一起,還問我會不會被妳欺負。我說,女朋友條件越好,越能刺激我的鬥志。這樣講妳覺得可以嗎?可以接受嗎?」

儀箴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兩人相識微微一笑,原本一觸即發的戰火總算是平息了。

只是,註定無法改變的東西,終究還是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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