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們去租了幾支片子,打算去其光的住處看。當其光發現袋子裏有一片「十七歲的天空」的時候,他整張臉都變了。「妳借這個東西幹嘛?」

儀箴倒抽一口冷氣,這才想到,所有跟同性戀有關的東西對他全是禁忌。

「我是聽說這片蠻不錯的,想借回去看。我室友好像很喜歡,可以用這個跟她聯絡感情。」

「這種變態的東西有什麼好看?退回去!」

「可是我聽人家說拍得很好笑,不會噁心耶,看一下應該也沒關係吧?」

其光怒吼:「變態就是變態,還『拍得很好笑』?簡直是造孽!妳們大學生在學校都是在學這些東西嗎?」

什麼跟什麼‧‧儀箴感到一陣無力,仍是好聲好氣地說:「那你不要看,我看就好了嘛。我本來就沒有要叫你看,是要回宿舍放‧‧」

其光拿起光碟盒用力一摔,把她嚇了一大跳:「這種東西不准放在我的屋子裏,我女朋友也不准看!」

「其光!」儀箴忍不住有點火。他父親拋妻棄子確實可惡,但是犯得著把氣出在一部片子上嗎?而且還命令她不准看?這是什麼道理?

其光指著她:「妳明知道我討厭這種東西,要是妳還看的話,擺明就是不尊重我!」

居然隨便套用她的話!

儀箴無奈,只好把片子還回店裏。心裏忍不住想,如果換了哲鳴,一定會跟她一起看,搞不好還笑得比她大聲。事實上哲鳴最喜歡的消遣就是偷拿他老姐的漫畫借她看,兩人還會一起研究哪一句對白最噁心,然後笑得東倒西歪。不過這種事其光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還完片子回到其光家,她的情緒已經沒了,本想草草道別就直接回宿舍,誰曉得一進門就看到其光的母親又開始發瘋了。

原本其光為了防止她酗酒,使出殺手鐗把她的財產全部扣起來,讓她沒錢喝酒。結果他母親變本加厲,不旦三不五時跟他大吵大鬧,還跑去跟左鄰右舍講兒子的壞話,甚至要求房東趕其光出去。其光被多次要求約束母親的行為,逼不得已只好天天買酒回來讓她在家裏喝,一來控制她的飲酒量,二來至少不會丟臉丟到外面去。

然而袁太太仍然不能接受這種隨時被束縛的生活,耍盡一切手段想從兒子那裏偷錢,偷不到就亂發脾氣,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得出來,儀箴自然也免不了池魚之殃。

以今天為例,袁太太抓著她:「妳說!我的錢在妳那裏對不對?妳這小賤貨跟這個不肖子串通起來偷我的錢!快把我的錢還來!不要臉的賤人,妳這輩子別想進我家家門,美琴才是我的媳婦,她比妳好多了!」

「呃,這個‧‧」儀箴滿頭黑線:現在是在演驚世媳婦嗎?

其光冷笑:「少來了,妳以前是怎麼罵美琴的,當我沒聽到嗎?」

「其光你夠了啦!」儀箴一個頭兩個大。

扯了半天,總算母親大人累了,嘟嘟囔囔地回房睡覺去。

儀箴鬆了口氣:「謝天謝地,她終於睡了。」

「睡個頭,是我在她的茶裏動了手腳,要不然鬧到天亮都沒完沒了哩。」

儀箴下巴差點掉下來:「你給你媽下藥?」

「放心,不會比她每天灌下去的東西更毒。」他歎了口氣:「我一定要多賺點錢送她去戒酒,不然連我也會被她毁掉。」

儀箴實在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得伸手輕撫他頭髮。其光抬眼看她,眼中含情脈脈,也帶著歉疚。

「妳在生氣嗎?那部片子的事?」

她臉一紅:「呃,沒有啊。」

其光搖頭:「我對妳那麼兇還摔東西,妳生氣是應該的。妳要知道,有些東西我是絕對沒辦法接受的;但是同樣地,我也下定決心有件事絕對不能做,就是讓妳難過。對不起,我以後絕對不會再那樣對妳。」

儀箴不禁有些愧疚,其光每天要面對數不清的麻煩,她卻為了一部片子跟他生氣?

「沒有啦,小事一樁,別放在心上。」

其光握住她的手:「這樣吧,以後不管是出去看電影還是借回來看,都讓妳選片子。只要不是那種的我通通都可以接受,而且不管有多悶我都一定會看完,絕對不會打瞌睡。這樣可以原諒我嗎?」

儀箴一時真覺得受寵若驚。「我發現你變了耶,以前從來沒看過你這麼低聲下氣。」

他聳肩:「因為我已經是有老婆的人啊,當然要成熟一點囉。」

聽到這樣的話,怒氣哪有不消的道理?她收起不滿,高高興興地陪他看電影,又度過一個平安無事的夜晚。

然而心裏始終有個聲音無法消除:她跟哲鳴之間的某些事情,其光同樣不可能了解。

她再三地警告自己,不行,不要再想了,既然自己選擇了其光,就必須接受這點小小的遺憾,畢竟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她已經傷過哲鳴一次,現在要是又放任自己對哲鳴的好感,一定又會傷害其光,到時就真的是在造孽了。

她要忘記哲鳴,一定要忘掉。

糟糕的是,已經忘記的事情很難想起來,烙在腦子裏的東西要忘記也同樣困難。坊間到處都是教人提高記憶力的書,卻沒有一本書教人如何遺忘。

有本書提到善用關鍵字增強記憶,她決定反向操作,用完全不相關的字句來讓自己分心,混淆記憶。

每當她想起哲鳴,就會在心裏默念「物權行為是無因行為」、「高腳蜘蛛沒有毒」、「蓮花就是荷花」各十遍。

嘗試的結果,非但沒有效果,反而讓她一看到物權課本就想起哲鳴。幸好這季節看不到高腳蜘蛛跟蓮花,不然她會瘋掉。

後來,她想起這種白痴招數好像是哲鳴教她的,頓時有種衝動想去深山裏修行,或是去接受腦部手術。

最後,由於某個家教學生臨時取消上課,讓她的努力徹底破功。

她打電話通知其光不必來接她下課,然後利用這得來不易的空閒獨自去公館逛逛。進了書店,拿起那本打折中的「史奴比黃金五十年」又翻了起來。

之前其光看到她在看這本書,取笑她:「這麼大了還在看史奴比?妳也太幼稚了吧?」

她抗議:「史奴比本來就是給大人看的,裏面有些東西小孩根本看不懂。」

他笑著搖頭:「幼稚就是幼稚,妳就老實承認吧。這就叫童心未泯嘛!不過妳是不是返老還童啦?以前妳從來不會想看這種東西的。」

那時她瞪他一眼就把書放回架上,但是今天其光不在,她心一橫就掏錢買了下來。放進背包裏,發現果然很重。還好其光不在,不然一定會被他笑死。

但是到底為什麼要買?真有那麼喜歡史奴比嗎?這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走出書店,迎面被一個人擋住:劉美琴。

儀箴心中一涼,強笑著打招呼:「嗨,真巧。」

「不是巧,我等了這麼多天,才等到妳沒跟其光在一起。」

「妳跟蹤我?」

「不行嗎?」她的五官彷彿被水泥固定,沒有生氣,也沒有溫度。

儀箴深吸一口氣,心想該來的早晚要來。

「劉小姐,我知道妳很傷心,但是我真的幫不上忙。我跟其光錯過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你們那時既然錯過,就表示沒有緣份,妳早該死心了,憑什麼現在再回來跟我搶?」她的表情和聲音都很平靜,但語氣中的恨意卻有如驚濤駭浪,半點也掩蓋不住。

儀箴原本有些同情她,現在再也壓不住火氣。「我自己也沒想到會在街上忽然遇到他,既然遇到了又有什麼辦法?況且其光對妳根本沒感覺,妳又何苦一廂情願?」

「我雖然不像妳那麼聰明會讀書,但是我對其光的感情一點也不輸給妳,你們兩個這樣對待我太不公平了!」

「這個請妳自己去跟其光說好嗎?一開始就是他自己來找我,我可沒有勾引他!就算我離開他,他也不會接受妳,妳為什麼就是搞不懂呢?」

美琴淡淡一笑:「真的嗎?」

「什麼意思?」

「妳以為其光真那麼喜歡妳?別傻了。他之所以追妳,只是因為妳念台大而已。」

「喂,夠了哦。」儀箴翻了個白眼。真是沒事找碴!

「像他那種一輩子不可能考上大學的人,居然能交到台大的女朋友,而且還是打敗另一個台大男生搶來的,妳想想他會有多爽?他要的只是這種感覺而已!」

儀箴盯著她,再次深深體會到,女人會為了愛情把自己弄到多麼難看的地步。

「原來妳是這麼看其光的?我真的很驚訝耶。要是讓其光知道妳這麼看不起他,不知道會怎麼說?」

美琴原本已經夠蒼白的臉孔,現在變得更加沒血色。「我只是叫妳想清楚,不要自作多情。」

儀箴緩緩搖頭:「我覺得,該想清楚的人不是我。」轉身大步走開,僵硬的肩膀洩漏了心中的憤怒。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整天就只會拿學歷做文章,這些人的腦袋是裝稻草啊?等將來見了她父母,他們一定也會搬這套出來的。

無聊透頂!她就偏要跟其光幸福快樂給他們看!

沿著陰暗的舟山路走進校園,夜晚的冷風讓她漸漸平靜下來。沒辦法,一般人總是會有些既定觀念,她總不能命令別人不能這樣想吧?反正,她自己跟其光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心情恢復了,正好經過鹿鳴堂,一起興起打算進去喝杯咖啡,忽然無端端地心悸起來,感覺到有事就要發生,但她毫無頭緒,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麼,或等待什麼。

她停下腳步四處張望,想釐清自己心情浮躁的原因。然後她看見了。

哲鳴正帶著游碧珍從咖啡店走出來,碧珍臉上容光煥發,拉著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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