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圍堵事件發生後,校園還是鬧了一陣子。許多人在留言板和網路上抨擊那些跑去法學院找儀箴的人太囂張,又引起一陣論戰。也有人埋怨儀箴造成其他人上課和休息的不便:「我們為什麼要跟著一個劈腿女一起被懲罰?」

然而整個事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謝其光和趙哲鳴,這兩個劈腿的受害者,居然現身去救儀箴。這個舉動等於朝那些「正義人士」砸了滿臉的豆花,有人開始主張這個劈腿事件根本是願打願挨,搞不好是在玩3P,沒有討論的必要。拜此之賜,漸漸地沒人再來找儀箴麻煩了。

儀箴聽從楊黛民的勸告,從頭到尾保持低調,對網路和留言板上的言論完全不理睬,要是聽到什麼冷言冷語也是咬牙忍下,終於撐到風波平息,沒人再談論她。

事情當然不可能完全恢復原狀,現在她是徹底被同學排除在外,大家都對她視而不見。幸好她之前已經度過了三年獨來獨往的生活,稍微調適一下還是可以適應。

只不過,當同學們呼朋引伴去唱歌看電影卻沒半個人想到她的時候,心中會微微泛起一絲淒涼罷了。

真正讓她難受的,自然是其光和哲鳴。

看得出來他們兩個都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繼續若無其事地和她相處,談話也盡量避免敏感話題。然而無論是其光還是哲鳴,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男生,眼中卻罩著同樣的陰影,揮之不去。

糟的是,再怎麼強顏歡笑都有個限度,忍久了總會擦槍走火,說出讓她措手不及的話來。就像某天,當他們走在椰林道上的時候,哲鳴問了一個問題。

「聽說你們系上常常在討論妳的一號跟二號男朋友,不曉得我是幾號?」

儀箴無力地說:「第一,我從沒聽過這種說法,第二,如果你要聽別人胡言亂語,乾脆以後就不要再理我了,免得心情更糟。」

「我只是要妳知道,我不喜歡被人家這樣編號。」

「‧‧‧‧我知道。」

哲鳴看她臉色黯淡,苦笑一聲:「妳覺得妳很辛苦嗎?聽聽我的慘狀吧。那天剛好有個同社團的去法學院看到妳搥我,回去就到處宣揚說我被女朋友打到淤青,結果一群人圍著我逼問,我當然是拼死否認啦,居然有人叫我脫衣服證明給他們看!」

「靠!真的假的?」儀箴瞪大了眼:「結果你怎麼辦?」

「怎麼辦?我就跑給他們追啊。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啊!」

儀箴愧疚極了:「這‧‧對不起‧‧你真的沒有淤青?」

「‧‧‧‧」哲鳴歪著頭注視她,眼神很奇怪。過了一分鐘他才笑了出來:「妳還真的相信啊?」

「你!」儀箴這才知道上當,頓時卯起來追打他,兩個人笑成一團。

然而在笑容之後,哲鳴的表情仍是讓她心裏一片荒涼。

這時一群人從不遠處走過去,一個個斜眼看他們,滿臉的不屑。儀箴認出他們是哲鳴系上的同學,她渾身不自在,轉頭避開他們的目光,哲鳴卻將她一把抱進懷裏,還一面揮手向他同學招呼。那群人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轉身走開了。

儀箴小聲說:「你同學對你態度好像不太好?」

「他們覺得我很沒用,居然心甘情願戴綠帽。昨天還有人罵我丟光男人的臉哩。」

她真是難受極了。他明明是受害者,為什麼還要被罵?

「如果‧‧如果你受不了了,可以隨時走掉,不要緊的。那天你跑來幫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根本就不用繼續忍受我。」

哲鳴一挑眉:「怎麼?妳是想要我先閃嗎?」

她急得眼圈發紅:「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他笑了笑,又抱住了她。「記不記得我跟妳說過,唯一正確的分手理由就是不愛了?」

「記得。」

「那妳知道最差勁的分手理由是什麼嗎?就是別人的閒言閒語。」他正色說:「這是我的戀愛,我自己的選擇,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都是我的東西,那些人憑什麼來廢話?要是我真的被他們講一講就跟妳分手,那可是連後代子孫都會沒臉見人的。」

「沒那麼誇張啦。」還後代子孫‧‧

「當我在網路上看到有人在烙人去堵妳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不管別人說什麼,我一定要堅持自己的選擇。他們只是群閒人,只顧自己廉價的正義感,隨便去打擾別人的生活,罵一罵爽完就閃人,不用負半點什麼責任。他們真的在乎我有沒有受委屈,過得好不好嗎?才怪哩!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負責。」

他的臉雖然憔悴,眼神卻仍然清澈而堅定。儀箴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感到一陣空虛。

其光也是,哲鳴也是,他們兩個都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們都能很快地做決定。即便是痛苦的抉擇,他們還是能堅持到底。

反觀她自己,腦子裏永遠亂得像一盆漿糊,老是被一時的情緒牽著走,搞得一團糟。拖了又拖,什麼事解決不了。

忽然想起在漫畫上讀到一句話:「在某個年紀,大家都活得很笨拙。」可是不管在哪個年紀,不管何時何地,左顧右盼總是只看到她自己一個人在笨拙,別人可都清醒得很。

她這副德性,哪裏分得清楚誰是「空氣」,誰是「相簿」?說得實在點,她根本配不上他們兩個!

第二天,她去看另一個被她折磨的人。應門時他一見到她,直覺地冒出一句:「怎麼,今天輪到我嗎?」

此話一出,兩個人的表情都僵了一下。

「對不起,我‧‧呃,只是開個玩笑。」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儀箴笑著安慰他。

她知道他受到很大的壓力,也許他母親又出了什麼紕漏,也許工作不順,難免控制力差了些。她也知道自己必須早點調適心情接受這種狀況。然而明明知道,心中仍不能不為此難受。

她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到底該怎麼解決?

這時她注意到他臉上有傷痕,好像是指甲抓出來的。「你的臉怎麼了?」

他聳肩:「唉,沒什麼啦。跟公司女同事吵架,很白爛。」

「公司同事居然抓傷你的臉?太過份了!」儀箴瞪大了眼:「為什麼?她‧‧糾纏你嗎?」

他一臉興趣地看著她:「原來在妳心目中我行情這麼好啊?既然知道,怎麼還有心情跟別人在一起?」

「其光!」

「好啦好啦。」他歎了口氣:「反正那女人最近剛剛跟男朋友分手,特別敏感。她聽到我們的事,就氣沖沖跑來問我那麼爛的女朋友為什麼不甩掉。有句話不是叫什麼,義憤填‧‧應‧‧」

「義憤填膺。」

「對啦,反正她就是想伸張正義,一直叫我不要原諒劈腿的人跟第三者。我跟她解釋半天說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她就是聽不懂。最後我火大了就對她說:『我可不想跟妳一樣,整天只會擺張棄婦臉!』然後她就一巴掌揮過來了。」

「天哪‧‧」儀箴倒抽一口冷氣,「這也說得太過份了吧?」

「本來就是,那個女人我早看她不順眼了。整天哭哭啼啼,見人就要抱怨男人有多可惡多無情,煩都煩死了。說什麼她幾個晚上沒睡覺幫男朋友打毛衣,結果男人不領情。莫名其妙,打毛衣就打毛衣,幹嘛把自己弄得這麼可憐?自己愛自虐還要說成別人欺負她,根本就是活該!」

「好了,別氣了。」她小心地安撫他,試著轉移話題。「對了,伯母不在?」

「她去陪她『唯一的兒子』了。」

「啥?」

其光一面拆著她帶來的晚餐,故作不在意地說:「因為某人混太兇被學校退學,他老頭準備送他出國當小留學生,我媽就急著想讓他在出國前享受最後的母愛,收拾包袱搬去他家住了。」

所謂的「某人」,自然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你繼父肯讓她去住?」

「拜託,那個東西現在在大陸逍遙,家裏根本沒人管,他兒子才會那麼囂張啊。」

「我還以為他們都不跟你媽來往了。」

「理論上是這樣,可我老娘以前就常常跑去守在校門口等某人放學,然後塞錢給他。」他冷笑一聲:「不過呢,她現在錢都被我扣住了,沒辦法當散財童子,我倒要看看她的寶貝兒子還要不要理她。跟妳打賭,不到兩天她就會哭哭啼啼地回來了。」

「不會吧?高中生這麼現實?」

「拜託,那個人超級現實。他還在念國小的時候,過年客人給他紅包,他居然當著人家的面把錢抽出來數,還嫌『只有一千塊』!」

「靠!這小孩太誇張了吧?」

其光回頭盯著她:「妳說什麼?」

儀箴莫名其妙:「我說你老弟很誇張啊。」

「妳開頭不用加個『靠』吧?妳是女生耶。」

「‧‧‧‧有那麼嚴重嗎?」

「妳以前講話不會這麼粗魯啊,到底是跟誰學的‧‧」話沒說完他就閉上了嘴,儀箴也無話可說。

當然是跟某個人學的,這還要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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