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南陽街,來到昔日的大亞百貨門口站牌等車,小翎想到又過了一關,鬆一口氣之餘,卻也有幾分失落。因為他再度發現,自己真的是沒用透頂。

從認識千秋以來,有哪次困難是他自己解決的?沒有,一次也沒有。

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對手是誰,只要千秋不出馬解圍,他永遠毫無招架之力。當初千秋只跟他約定「偶爾借用他的身體」;如今,一天之內除了特定的幾堂課,他的身體幾乎都是千秋在用,一切事務由千秋全權處理。老師同學認識的「陳少翎」,早已不是真正的小翎了。他這個本尊反而成了旁觀者。

千秋什麼都不怕,什麼事都做得好,而他卻什麼都不會。

這樣下去,乾脆把身體整個讓給千秋,自己就永遠在腦子裏沈睡吧,這樣他就不用承受那麼多煩惱和痛苦了。小翎自嘲地笑著,反正他陳少翎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卒,葉千秋卻可以帶給很多人歡樂。

這世界根本不需要陳少翎,有他沒他都一樣。

他想,這番內心掙扎,想必千秋聽得一清二楚,他會怎麼回答呢?應該會立刻就興高采烈地接手他的身體吧?那當然了,聽到有活人蠢到自願讓出身體,哪個鬼魂不會喜出望外呢?

奇怪的是,千秋一直沒有反應,小翎甚至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好像他忽然消失了一樣。小翎心中一緊,正想拿出方鏡來察看,這時那吵死人的聲音又回來了:「喂喂,你身後八點鐘方向,慢慢轉頭,動作不要太大。」

原來他跑到別的地方兜風去了,根本沒聽到小翎的心聲。小翎鬆了口氣,依著他的指示,假裝掉了書包,趁著彎下腰去撿時,小心地轉頭往身後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立刻有如五雷轟頂,全身僵硬不能動彈。

在從館前路湧來的人潮中,小翎朝思暮想的蔡志恒,正和一個北一女的學生併肩朝他的方向走來。他們沒有牽手,但是志恒肩上背著那女孩的書包。兩人有說有笑,一路暢談著走入捷運站入口,那女孩的馬尾甚至還掃到小翎肩頭。但他們眼中完全只有彼此,壓根沒看到小翎。

「喲呵呵,原來這位就是『北一女校花』呀?」千秋興緻勃勃地說著。

小翎緊閉著嘴,強壓下心頭苦水,只是怔怔地望著捷運站。他的車來了又走,他卻沒注意到。

過了一會,他才呼吸困難地說:「也‧‧也沒有多漂亮啊,哪是什麼校花?」

那女孩的五官尚稱分明,臉型也很適中,算是中等以上,但也不過如此而已,又不是什麼豔驚四座的美女,卻輕而易舉地抓住志恒的目光,小翎不禁覺得這世界實在太不公平了。

千秋冷笑:「拜託,北一是女校,人家才沒那興趣去選校花哩,都嘛是一些無聊男子在那邊沒事亂吹牛給人家加封號。不過話又說回來,以你的立場,就算她是林志玲,想必你也會把她看成林重謨吧?」

小翎心中淒苦,也沒空理他的無聊笑話。雖然自己說過,願意祝福他們兩個,一旦親眼看到,打擊還是遠比自己想像中的深。

「她也‧‧不過是個女孩子啊。」

「廢話,不然你以為她是什麼?神力女超人?」

「‧‧‧‧」小翎咬著下唇,心中不斷問自己,他能承受這種痛苦到什麼時候?

「我說你啊,不要撐了。乾脆我去附在她身上,讓她從三越頂樓跳下來算了,這樣比較乾脆。」

小翎一驚:「別鬧了!」

「再不然,我就搬去她家住,天天從鏡子裏爬出來跟她打招呼,包準她不到一個月就進精神病院,你說這招怎麼樣?」

「不行,這樣太卑鄙了!」

「我卑鄙?」千秋冷笑:「這話從你嘴裏講出來真是好笑啊。我不是叫你不要撐了嗎?你明明就希望她立刻從世上消失,又何必裝好人呢?」

「‧‧」小翎臉色慘白:「只是心裏希望也不行嗎?我只是想一想,又不會真的做。」

千秋搖頭:「同學,所有的犯罪動機,都是從『只是想一想』開始的。剛開始只是想一想,日子久了,越想越仔細,越計劃越真實,最後就會變成渴望,非真正動手不可。」

「我才不會!」小翎失聲大叫,這下又驚動了四週的等車人群,大家很有默契地以他為中心,朝四周以放射狀退開,小翎身旁頓時一片空曠。

然而千秋毫不在乎小翎的羞憤和困窘,仍是輕鬆地說:「隨你便,反正對我是沒差的。哪天我興緻來了,我就自己動手去把那女的收拾掉,省得整天看你這副死樣子。」

小翎背後陣陣發涼。沒錯,他做得出來,這傢伙一定做得出來。要是他真的一時興起,搞不好還會用他的身體去對那女孩不利,讓自己背負一切後果,到時他就真的跳到黃河洗不清了。

這就是千秋幫他解決問題的代價嗎?讓他活在恐懼不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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