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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秀雄老師年近五十,在本校教了將近二十年的化學,身上同時帶著科學研究者的樸實和學者的書卷氣質,除此之外別無任何特色。他的課並不算叫座,在這所明星高中裏成不了搶眼的名師,更沒有在補習班兼課賺外快,總之是個非常不起眼的男人。而他也安於平凡,每天過著穩定和平的日子,萬萬想不到,會有驚人的事驟然降臨在他身上。

這天,當他緩步走出辦公室,準備去上三一九的第七堂課時,忽然從旁邊的樹叢裏,走出一個學生,擋住他的去路。

這少年身材纖瘦,皮膚白晰,柔順的黑髮配上小小的瓜子臉,充滿靈秀之氣;正因如此,當他端正的雙眉蹙緊,薄唇抿成一直線,清澈的雙眼中流露出敵意時,便帶給人加倍的壓迫感。

「老師。」

「什麼事?」呂老師隱約記得這張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而且這學生站在樹蔭下,看不清他的學號和姓名。

「我沒給老師教過,所以你不認識我。但是我有事想請教您。」

看他的表情,呂老師知道他絕對不是要問化學問題。「那你下課時間再來找我吧,我現在要去上課。」

少年的表情十分執拗:「我『現在』就要問你。」

他那狂妄的口氣讓呂老師十分火大:「混蛋!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啊?懂不懂禮貌?你哪一班的?導師是誰?」

少年並沒有因老師的怒火而退縮,昂然回答:「在階級上你是我的師長,但是在感情上,我跟你是平等的!」

「感‧‧感情上?」呂老師張口結舌,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字眼會落到他頭上。「你在說什麼?」

少年警戒地看了一下四週:「換個地方講。」

「‧‧你還是下課再來吧,我趕時間。」呂老師忽然有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少年秀眉倒豎,微微提高了聲音:「你要是現在不跟我走,我馬上就從圖書館頂樓跳下來,明天就等著全校上報吧!」

臭小子,還敢威脅他!呂老師心中火氣上湧,但是看到少年寫滿了堅決和氣惱的神情,顯然是認真的,為了避免發生悲劇,他也只好屈服。

「好好好,我跟你去,你千萬別衝動。」

呂老師跟著少年來到花園中的涼亭,少年仍然跟他隔著一段距離站著,雙手抱胸。

「我問你,你對三一九張貴新有什麼感覺?」

「三一九張貴新?」呂老師蹙眉回憶腦中的學生相貌資料庫,終於勾勒出一點模糊的印象:「他?不錯啊。」

「只是『不錯?』」少年臉上寫著濃濃的不滿。

「對啊,成績還好,上課也乖乖地,沒出什麼差錯‧‧」

少年憤怒地打斷他:「你的腦子裏就只有『成績』還有『上課乖不乖』嗎?阿Q‧‧貴新他對你一往情深,你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什麼?一往情深?」呂老師差點大叫出來,隨即勉強穩住自己:「呃,你大概用錯成語了吧?」

少年端麗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那要用什麼?『一見鍾情』?『死心塌地』?『無怨無悔』?」

「夠了,夠了,別亂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少年悲憤不已:「自從你開始帶三一九的化學後,阿Q就像發了痴一樣,整天跟我說,呂老師教得多好,呂老師多有魅力,呂老師多麼成熟穩重,講得我快要瘋了!他只要化學一考壞,就哭得半死,說他對不起呂老師,還一直發誓下次一定要努力;結果呢?你只知道他『不錯』?」

「‧‧‧‧」呂老師呆滯了幾秒,好不容易拾回說話能力:「這‧‧這一定是誤會,那個‧‧張貴新可能只是很崇拜我而已。而且‧‧而且我又不是同性戀!」

「崇拜?」少年冷笑:「如果只是崇拜,會偷拍你的照片放在抽屜裏,心情不好就拿出來親一親,才能恢復精神嗎?如果只是崇拜,會在上課時像個呆子一樣一直偷瞄你嗎?如果只是崇拜,會三句不離呂老師,把我晾在一邊嗎?我對他那麼好,處處替他著想,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全是為了你!你說你不是同性戀,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你又老又醜,還有老婆孩子,除了不長眼的張貴新以外,還有哪個男人會愛上你?你算什麼老師?居然橫刀奪愛!」少年越說越生氣,甚至跥起腳來。

「我沒有!」呂老師腦神經快抽筋了。

少年咬緊牙關,像是努力忍住眼淚:「我本來想,要是你對阿Q也有意,我也只好成全你們,可是既然你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那我是絕對不會把他讓給你的!你聽好,要嘛你就拋妻棄子,跟阿Q在一起,要不然就離他遠一點!他要是再不回頭,我‧‧我‧‧我‧‧」語聲哽咽,又是一跥腳,轉身衝出了涼亭。

「喂,等一下!」呂老師想叫住他,然而少年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呂老師在涼亭裏呆站了五分鐘,這才起身,一路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三一九教室。

起立、敬禮,呂老師翻開課本正要講課,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張貴新是哪位?」

阿Q舉了手。呂老師仔細端詳他,看起來很正常,沒有任何異樣,眼中也找不到什麼曖昧的神情。可是‧‧也許他很會偽裝?否則他教這班也有一陣時間了,怎麼會毫無所覺?

「好,沒事,只是認識一下。」

阿Q十分疑惑:這老師在幹嘛呀?

由於呂老師的形跡實在詭異,上課時阿Q便不時用疑惑的眼神盯著他,猜測他的用意。呂老師原本正在寫黑板,一回頭無意間跟阿Q的視線對個正著。呂老師心中一震:這孩子果然在偷瞄他!

有生以來,呂秀雄老師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如坐針氈」的滋味。

這時,在圖書館窗口,幕後黑手正悠哉地欣賞著風景。回保健室向護士報備之後,他們再度回到戰鬥位置觀察敵情。

「千秋啊,你這玩笑開太大了,居然連老師也扯進去!」小翎憂心忡忡。

「別擔心啦,不會拆穿的。」千秋奸笑著:「我跟你保證,那老頭絕對撐不到下課。」

「我不是在說這個!要是老師受不了這種刺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千秋正色說:「你聽好,有些招數不管再怎麼奸詐,對君子是無效的,只有小人會中計。要是那位老師觀念正確,就會好好地把課講完,然後把阿Q拉到一邊去好言相勸,到時我的計策馬上就會拆穿了。你瞭嗎?他要是會為我的謊話動搖,就表示他也是藤木,你對藤木還客氣什麼?」

「話不是這樣說‧‧」小翎找不出話來反駁他,但內心深處總是隱隱覺得不對頭。

「哎呀哎呀,路人甲出現了。」千秋對著望遠鏡說。

只見一個修長的人影大踏步地走向空蕩蕩的三二一教室,是藤木一號。

「學長,請問我們班陳少翎有沒有來這裏?」

三二一的兩個值日生正忙著討論一題超難的數學,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輕歎一聲,抬起頭來。

「沒有啊,根本沒人來。」

「你還為這種無聊小事專程翹課啊?高二真是幸福。」辛苦的高三學生值日生A酸溜溜地說著。

藤木一號沒心情理會他的諷刺:「學長,這個很重要,絕對不可以被他拿到志恒學長的制服。可不可以請你們把制服交給我保管?等下課我再拿來還學長。」

「制服又不在我們這裏,老蔡把它藏起來了啦。」

「藏在哪裏?」

「我怎麼會知道?」

正當藤木一號沈吟未決的時候,後面又傳來一個聲音:「泡麵,你真的跑來這裏啊?」

來者圓圓胖胖,幾乎可以放在地上滾,正是他們班長李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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