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不屑地說:「我就叫你不要跟她白費口舌吧?那種人整天就只會沈溺在自己的被害妄想裏,一心認定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別人都對不起她,根本聽不進人家說的話。」

小翎冷冷地說:「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喂!」向來被他念到臭頭的小翎居然會反過來嗆他,千秋還蠻不習慣地。

「還有,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也是同性戀?」

「你又沒問。」千秋沒好氣地回答。

「那你跟你家教學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回事啊,只是一件蠢事。」

「你真的對人家動手動腳?家教學生應該還未成年吧?」

千秋不耐地說:「只是在他睡著時摸摸他的頭髮,這也叫動手動腳嗎?」

「只有頭髮?」小翎懷疑地問。

「呃,有時候他的臉頰跟嘴唇看起來很好摸的樣子‧‧」

「這樣當然會被罵啦!」小翎氣往上衝:「你還好意思整天罵我自作多情?你自己做的事更過分!」

他的心裏非常不平衡。長久以來千秋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先知架勢,用那套毒言毒語把他訓得狗血淋頭,自信心碎滿地;誰知道千秋自己根本就做過同樣的傻事,半點也沒比他聰明!那他有什麼資格教訓他?

「就是因為我是過來人,才要阻止你跟我犯一樣的錯咩。不然你想跟我一樣變成鬼嗎?」

「強辭奪理!」

「好吧,就算我是個跟你一樣,跟藤木糾纏不清的沒腦袋白痴好了,那又怎麼樣?就因為是同類,我才會這麼挺你啊。」

「那可難說了。」

「哦,你是說有人比我更挺你是吧?行,我現在就閃。」

小翎連忙更正:「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同類,也不見得就挺我啊。你幹嘛這樣就生氣?小心眼!」

千秋哼了一聲,沒再回話。

「還有一件事,你那家教學生是不是叫佳沅?」小翎嚴肅地說:「他就是昨天在學校旁邊偷看我的人,是不是?」

「‧‧‧‧」

「千秋!」

某鬼這才無奈地開口:「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只是有點像,不見得是他。」

「我看絕對就是。」小翎急著說:「他一定是知道你在我這裏,所以跑來跟蹤我!」

「怎麼可能啊?」千秋非常不屑。

小翎反駁:「怎麼不可能?你媽不就找上門了嗎?你說現在怎麼辦?他會不會做出什麼事?」

「你白痴啦。那小子躲我就跟志恒親親躲你一樣,怎麼可能會來找我?想太多了。」

「誰曉得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小翎理直氣壯地說:「你跟我講清楚,你們到底有什麼恩怨?」

「你很無聊欸!自己麻煩一大堆,還有心情管我的閒事?」

「是你害我的吧?我現在時間這麼緊迫,只差沒在頭上綁個時鐘,你媽偏又跑來鬧,萬一那個佳沅也搞出什麼亂子‧‧」

千秋忽然大叫了一聲:「時鐘!」

小翎被嚇得跳起來:「你幹嘛沒事大叫啊?」

「對了!就是時鐘!」

「什麼?」

「第一道提示啊。『靜止在你眼前不斷奔跑』,那不就是時鐘嗎?時鐘本身固定不動,但它的指針卻一直轉,從來不停的。而且它說『你每天拼命追趕』,人每天都會拼命追趕什麼?時間啊。怕遲到,只好拼命衝了。」

「可是下一句『以為已逝去,回頭才發現我仍在掌中』該怎麼解釋?時間可不會回頭。」

「時間不會回頭,但是你可能會衝太快。尤其是時鐘不準的時候。」

小翎心中一震:「校門的樹鐘‧‧」

「沒錯,它快了五分鐘,不知道的人以為遲到了,衝得飛快,進了校門才發現還有時間。而且時鐘是金屬做的,又是圓形。」

「可是它是金色的,不是銀白。」

「那只是正面,它的側面跟背面都沒上漆,應該是銀白色。尤其是它背面向著榕樹幹,根本沒人會去注意。」

小翎興奮不已:「沒錯!就是它了!」

趁著還沒下課,他飛快衝下樓,來到大榕樹前,伸手到時鐘和樹幹中的縫隙中摸索,果然發現在時鐘的背面貼著某種塑膠製的東西。用力將它拉出來,只見是一個小小的防水袋;裏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張小小的海報紙,上面畫著一個長方形,裏面布滿彎彎曲曲的黑白交錯花紋,旁邊還有一行字:「偉大的背後,是不見天日的陰暗」。

千秋嗯了一聲:「好有哲理的謎題啊。」

「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哎喲,慢慢想嘛,你再怎麼猴急答案也不會自己出來啊。」千秋嘻皮笑臉地說:「至少我們解開第一個謎題了嘛。來,你看看,」他指向行政大樓上掛的,慶祝十月節日的紅布條:「普天同慶,這不就是在說我們嗎?」

「你神經啊!」嘴裏雖然抱怨著,小翎心中對千秋的感謝早已昇到了最高點。然而此時他又想到另一件事。

「千秋,你說過你從山上摔下來是意外,那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根本就是自殺的。」

「才不是咧!我說過了,意外就是意外。」

「我才不信。如果不是要自殺,誰會在颱風天裏跑去七星山?」

千秋沒好氣地回答:「我心情不好發神經不行嗎?你還不是大熱天跑去爬山?」

「是嗎?既然你心情那麼差,又怎麼會無聊到跑去撿地上的鏡子?」

「你幹嘛記那麼清楚啊?」

「是你自己講的啊。你根本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對不對?」

「不是啦!」千秋氣鼓鼓地說:「我只是在考慮要不要跳,誰曉得一陣強風吹過來,那面該死的鏡子飛起來打到我的頭,我一個不小心就下去了。」

沈默了約二分鐘,小翎才勉強開口:「老實說,這實在是‧‧白痴得讓人說不出話的死法‧‧」

「所以我才不想說啊!」

小翎決定以後有些問題還是不要問的好。

回到教室,還是有一堆人纏著他不放,耳根沒片刻清靜。除了謎題,還有人追問他在七星山上發現屍體的光榮事蹟,他也只好瞎掰一通。原本藤木四號五號也擠在人群中,興緻勃勃地聽著,聽到一半就被藤木一號拉走了。

不過這些瑣事對小翎而言早已不重要了。雖然第二道謎題還是沒解開,他也覺得不甚要緊。

今天可說是他生命中超級重要的一天。他居然有辦法阻止千秋支配他的身體,這可真是空前的創舉。在這之前,他的身體向來是任千秋隨意來去,毫不設防的。光憑這點,就足以讓他深深佩服自己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長久以來,始終是千秋單方面讀他的思緒,介入他的生活,他對千秋卻一無所知;今天跟葉太太見面,雖然不甚愉快,卻讓他對千秋又多了解了一些,這點讓他非常開心。

短短的十分鐘內,千秋的憤怒和悲傷,毫無保留地傳入他心中,變成了他自己的憤怒悲傷。在那一刻,千秋不再是個侵占他身體、騷擾他安寧的鬼魂,而是他的一部分。兩人彷彿融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連心臟都是一起跳動著。即便千秋根本沒有心臟。

小翎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受,只覺得無比地奇妙,無法言喻。

這就是所謂的「心靈相通」嗎?

本來還怕千秋會嘲笑他的胡思亂想,幸好千秋由於見到母親太激動,整個下午躲在鏡子裏生悶氣,根本沒心情理他。

放學後,平常過了四點就沒什麼人的學校,今天卻到了將近六點還有一堆人留下來到處找輪子,還有人冒著被教官追殺的危險跑去拆大禮堂的抽風機;看著這些同學註定失敗的努力,小翎再度感覺到人世的艱辛。

他躲在廁所裏,把第二道提示反覆看了好幾遍,仍是摸不著頭緒,正在煩惱時,不經意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見一群人陸陸續續跑向升旗台,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他一時好奇,便跟著過去。

一看之下非同小可,站在旗杆下,正摩拳擦掌準備往上爬的,不正是蔡志恒大帥哥嗎?

旁邊的阿Q顯得十分懷疑:「喂,老蔡,你確定是在旗杆頂嗎?」

志恒的軍師,三二一的王正國信心滿滿地說:「一定是啦。靜止不動,卻又不斷奔跑的東西,當然就是旗杆頂的滑輪嘛。它是固定的,又轉得很快;而且我們不是每天早上都要趕升旗嗎?」

「那什麼叫做『以為已逝去,回頭才發現還在掌中』?」

「升旗的繩子,不是從頭到尾都握在升旗手的手掌中嗎?」

「可是滑輪只有升旗的時候才會轉,不是不斷奔跑啊。」

這下王正國可難以回答了,思索幾秒後才說:「那應該只是一種誇張用語吧?而且禮堂的抽風機也會停啊。」

千秋呵呵二聲:「這傢伙腦筋動得比別人快二倍,結論卻比別人白痴二百倍。」

小翎擠出人群,大叫:「喂!你不是真的要爬吧?」

志恒原本還有些猶豫,一看到他來了,當下鐵了心要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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