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我先解開謎題,你擔心了是吧?」

「不是啊,爬旗杆太危險了。而且要是教官發現怎麼辦?」

「這點高度算什麼?我以前還攀過比這更高的岩。是你自己沒解開謎題,怨不得人。反正以你的膽量,就算解開了你也不敢爬的啦。總之你給我閉上嘴在下面乖乖看著,讓我在教官來以前把事情辦完,可以吧?」說完居然真的雙手攀上旗桿往上爬。

小翎又急又氣,大叫:「你爬上去也沒用的,第二個線索在我這裏!」

「什麼?」志恒滑了下來,眼睛瞪得老大:「真的假的?」

小翎從褲袋掏出那張快被折爛的紙片遞給他:「是在校門口的樹鐘裏找到的,才不是什麼滑輪咧。」

志恒接過紙片,仍是一臉懷疑:「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為什麼要給我?」

「我已經記熟了。反正解不出來,留著也沒用。」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故意設計來騙我的?」

小翎真是給他氣到沒力:「好,要是有人能證明這張提示是假的,我就當著全校的面爬升旗台!這樣可以了吧?」

旁邊的高衛洋很好心地說:「老蔡,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你信他一次也沒關係嘛。」

阿Q指著小翎:「好!你自己說的,在場每個人都聽到了,到時可不要給我耍賴。」

小翎不理他,轉身走開。背後眾人圍攏在志恒身邊,急著研究他手上的紙片。

「偉大的背後是陰暗?又是這種無聊的謎語。」

「這塊是什麼?好像在哪裏看過。」

「啊,是福利社賣的大理石蛋糕嘛。」

「那下一個地點就是福利社嘍?」

「噓!」阿Q指指小翎的背影:「小聲點啊!」

但志恒不願欠小翎人情,反而扯開喉嚨大聲喊:「喂,陳少翎!有人說這東西可能是福利社的大理石蛋糕!你自己看著辦吧!」

小翎點了點頭,逕自走開了。他始終背對著他們,所以沒有人看到他臉上感動的表情。

「千秋,那我們明天要怎麼混進福利社呢?」

千秋嘖嘖數聲:「你還真以為是福利社啊?太好騙了吧?」

「可是,福利社裏剛好掛了一張國父遺像,它說『偉大的背後是陰暗』,說不定謎底就在遺像的背面。」

「問題是,根據是什麼?就因為某個傢伙順口說了『大理石蛋糕』,你不覺得很不可靠嗎?與其說大理石蛋糕,直接說大理石不是更好嗎?」

「說的也是。」小翎沈思著:「可是學校哪裏有大理石呢?」

「總之,一定是跟大人物有關的地方。學生的地方才不會給你用大理石呢。」

小翎點頭:「沒錯,而且是跟偉人有關。」

他回教室收拾了書包,走出了學校,邊走邊思考著大理石的問題。

「教官室裏應該是沒有,我們導師辦公室好像也沒有。」

千秋提議:「會不會是校長室?」

「不知道,我沒進去過。」小翎忽然想到:「對了,我們校刊裏都會貼校長的辦公照片,回去翻翻看,至少可以看看校長桌上的陳設。」

「光看桌上有什麼用,搞不好是大理石地板,大理石沙發,要是你們校長自戀一點,搞不好還會自己訂作大理石雕像咧。」說到這裏,兩人同時驚覺:「雕像!」

行政大樓二樓的中庭走廊,放著一尊創校校長的半身銅雕像,而雕像的基座正是整塊的大理石。

「我們回去!」

公車來了,小翎卻轉身衝回學校,跑上行政大樓二樓。

二樓的人幾乎走光了,空蕩蕩的走廊配上陰暗的光線,讓已故校長原本微笑的臉孔顯得有些陰險狡詐。

小翎緊貼在大理石基座上的「流芳百世」銘刻上,伸長了手臂在基座的背後摸索著,總算在一片灰塵中抓出一個信封。裏面是一張照片,上面別著一張紙條。就著昏暗的燈光,只看到紙條上寫著:「幹得好,繼續努力,光榮與你同在。」

「YES!就是它了!」千秋高聲歡呼,小翎更是高興得恨不得跳上天去。

「千秋!你是天才!」

千秋滿足地同意:「沒錯,我是天才。」

這番騷動引來遠處某位教官的斥罵聲:「誰在那裏鬼叫?」

小翎連忙將戰利品塞進書包,一溜煙跑了。

在公車上,他仍然陶醉在強大的成就感中,但千秋反而安靜了下來,只是仔細端詳著他的雙手。


小翎的手跟秀氣的外表不配,手指又粗又短,指甲也長得歪歪扭扭,但是他並不在意。本身已經被評為「很娘」了,要是再長一雙修長玉手,不被嘲笑到死才怪。

然而對這樣一雙平平無奇,上面還沾滿灰塵的手,千秋卻是充滿愛慕地,出了神地凝視著,只差沒數清有幾個毛孔,好像他這輩子沒看過人手一樣。然後他還仔細地撫摸冰冷的公車扶手和微溫的椅背,完全不在乎手上又多沾了幾億個細菌。

小翎覺得有點奇怪:「千秋,你在幹什麼?」

千秋抬起頭來,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冒出一句答非所問的話:「喂,小翎,我已經死了耶。」

小翎差點吐血:「真是大新聞啊!謝謝你告訴我哦!」

千秋呵呵一笑,沒再開口。

直到當天晚上,小翎在浴室裏,從鏡子裏凝視著自己濕淋淋的身體時,他才終於明白了千秋那句話的意思。

千秋已經死了。他不屬於這世界。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出現,讓千秋終於真正體認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他從此再也不會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喜怒哀樂;他連自己的身體都沒了。

當他看著小翎的雙手的時候,心裏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他一定很想用自己的雙手來觸碰這個世界吧?

但是,已經不行了‧‧

小翎不禁在鏡前哽咽起來。前所未有的痛苦襲擊了他,就連被志恒拒絕時,都沒有這麼難受。

「死者已矣」,這是世界上最殘酷卻又最真實的一句話。人一旦死去,他就只能成為回憶,之前的一切都不算數了,任你再怎麼哭喊挽留,他就是會隨風而去,一點痕跡都不剩。

千秋是死者,他不可能永遠留在世上,總有一天他會離開。一人一鬼的同居生活,遲早會結束。

可是,沒有千秋的日子,是什麼樣子?

沒有人在他耳邊胡說八道,沒有人給他出主意,沒有人用最刻薄的風涼話鼓勵他,沒有人在鏡子上對他痞笑,只剩他自己面對無邊的寂靜。

只剩‧‧一片空白‧‧

小翎在浴室裏待了很久,直到眼睛的紅腫略消才走出來。回到房間,只見電腦螢幕上,有隻鬼正熱力四射地跳著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變」;那近乎白痴的陶醉表情讓他真恨不得一巴掌呼下去。

深吸一口氣,小翎下定了決心:「喂,千秋。」

「幹嘛?」千秋跳到「鼻子再高一點,空氣才新鮮」,頭也不回。

「我看你乾脆就不要升天,一直待在我這裏好了。」

千秋停下了動作,睜大眼睛看他:「你是說真的還假的?」

「當然真的,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講?」小翎斬釘截鐵地說:「反正你升天頂多只是再投胎,沒什麼好玩;我自己一個人也覺得挺無聊地,有人聊天也不錯。我們還可以排班輪流用身體,這樣你沒事可以出去玩玩,就不會悶壞了。」

「喂喂喂,」千秋目瞪口呆:「那是你的身體,居然自願跟別人輪流共用?到底有沒有長神經啊?」

小翎聳肩:「人總是會覺得累啊,換手一下也好。」

「你就不怕我用你的身體去搶銀行搞援交,還到處騙婚生出一堆小孩?」

小翎對他的胡說八道早就習慣了,嘿嘿兩聲:「你要是敢亂來,我就把鏡子送給你老媽,讓你回家去天天聽她鬼哭神嚎。」

「你!」千秋非常地震驚:這小子居然要脅他!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怎麼樣?這條件還可以吧?」

「且慢,」千秋搖手:「你總要交男朋友吧?到時我豈不是成了大電燈泡?」

這個小翎倒是沒想到,考慮了一下才回答:「反正必要的時候再請你迴避就好了。」

「要迴避啊?那多無聊,乾脆來個三人行,我可以給你技術指導啊。」

「正經點啦!」小翎打斷他:「你到底決定怎樣?」

千秋一挑眉:「有人自願獻身‧‧不是,借身體給我,那當然好啊。那麼,為了避免你反悔,我們來歃血為盟吧。」

「歃你個頭啦!你哪來的血?」

「那擊掌為盟好了。」

兩人隔著螢幕拍了一下手掌,約定成立。

千秋忽然想到:「等一下!你這不等於是求婚嗎?好歹應該帶個戒指來嘛,真沒誠意‧‧」

「葉千秋!」

千秋露齒一笑,清俊的笑容又讓小翎呼吸停止了五秒。

「開玩笑的啦。以後就多多指教了,同居人。」

這句話,在他剛開始附身的時候也說過。當時小翎緊張得失眠了好幾晚,但是這一次,他睡得非常、非常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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