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間,小翎獨自晃到館前路的玫瑰唱片去買CD。雖然千秋勸他早早回家比較安全,但他不想因為這樣就悶在家裏發抖。況且天還亮得很,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才對。

正在找電影原聲帶時,千秋出聲了:「喂,後面。七點鐘方向。」

小翎後退一步,撞到身後的顧客。趁著回頭道歉的空檔,往千秋說的方向瞄了一眼。

只見在滿坑滿谷的學生中,立著兩個突兀的身影。兩個人都很高壯,幾乎比小翎高一個頭,其中一個捲起的袖子下還有明顯的肌肉。看年紀應該也是學生,卻沒穿制服,頭上噴了至少半罐髮膠,下巴還有未剃淨的鬍渣,只差沒在臉上寫「我是古惑仔」。

兩人一接觸到小翎的視線,立刻低頭假裝找CD,但這種欲蓋彌彰的舉動仍是逃不出小翎眼底。

小翎轉過身去,只覺得背後全是冷汗。這兩人想必就是藤木說的「總會出來教訓你」的人了。

仔細想想,恐同症患者最常用來伸張正義的工具當然就是拳頭,他居然忘了?這種時候,再怎麼會耍寶也沒半點屁用。而他卻在藤木和趙大少夾擊的狀況下,還一個人到處亂晃?真是笨到不行啊!

「別緊張,他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動手。小心點繞出去,一出門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千秋的聲音有些不穩,顯然他也認為這次麻煩不小。

小翎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緩慢移動,一面感覺那兩人的視線跟隨著他,還得裝出一臉輕鬆的表情。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下,他終於踏出門口,立刻把偽裝拋到九霄雲外,拔腿朝車站方向飛奔。兩人自然也追了出來。

來到路口正好是綠燈,小翎飛快衝過忠孝西路,本來希望綠燈能立刻轉紅,擋擋那兩個追兵,問題是此地的綠燈向來是無敵夭壽長,長到讓建中學生可以在斑馬線上跳豔舞,因此後面兩個人可說是暢行無阻。

小翎嘖了一聲,正打算沿著台汽車站逃跑,眼角卻瞥見一個驚人的景象。

一個年輕人無視路口的紅燈,和千軍萬馬般的車流,竟大步地踏上館前路口斑馬線,前後二台機車從他鼻子前呼嘯而過,當真是險象環生。交通警察朝他連嗶數聲,他也聽而不聞。

小翎就是近視再加一千度,也認得出安修平的背影。

「學長!」

他豁了出去,跟著踏上斑馬線,衝上前抓住安修平,拖著他飛快通過馬路。眼看交通警察就要走過來找他們兩個算帳,他死命拖著學長,腎上腺素全開,拔腿飛奔逃跑。

二十分鐘後,當他們平安地逃進台北大街第二廣場時,小翎仍是心有餘悸。

「學長,你怎麼闖紅燈啊?很危險欸。」

安修平只是盯著他,一言不發。看到他的表情,小翎真是徹底沒力。

「我是你高中學弟陳少翎。」

「哦,你好。」

好你的頭啦!千秋和小翎同時暗罵。這時小翎想到一件讓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正好趁現在問清楚。

「學長,你現在有沒有急事?沒有的話可以跟我喝杯茶嗎?我有事想問你。」

安修平聳肩:「隨便。」

剛在咖啡店坐下,安修平劈頭就說:「上次制服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

「別客氣,反正已經解決了‧‧」小翎一震:「你根本就記得我!」

安修平一挑眉:「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吧‧‧小翎實在很想咬他一口。

「對了,你要問我什麼事?」

「呃,上次我們在二二八公園旁邊,你說你看得到鬼,那是真的嗎?」

安修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許久,形狀美好的唇微微上彎,拉出一道嘲諷的笑。

「原來是這件事啊?不好意思,你要嘛就直接帶靈異節目製作人來訪問我,否則我不想免費回答你。再不然你去問樂儀隊不就得了?他們一定會跟你說我是為了退隊故意演戲,但是那群人一看到我還是嚇得半死。沒辦法,誰叫我是本校傳奇人物呢?」

「學長,你正經一點好不好?」小翎生氣地說:「我問這問題不是為了嘲笑你,是因為我相信你啊。」

安修平的笑容更深了:「學弟你真可愛。你相不相信,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全世界都當我是瘋子,那又怎麼樣?反正我老頭是絕對不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的,他才丟不起這個臉哩。」

「可是你高三的時候不是復原了嗎?」

「那是因為我白痴,以為只要好好用功考上大學就沒事了。從這點就知道我八成是真的瘋了。」

小翎正經八百地說:「你沒有瘋。你只是被鬼附身而已,搞不好你媽媽也是。」

千秋歎氣:「我跟你說過不是這樣‧‧算了,我又懂什麼?」

「喝,原來這裏有個專家呀。」安修平眼神奇冷無比:「請問你怎麼知道呢?」

小翎深吸一口氣:「因為我身上也有鬼附著,是他告訴我的。」

「陳小翎──」千秋真的快不行了。

安修平端詳他一會,再度笑了起來。「搞了半天,今天是在演超級大爆笑嗎?還是最新流行的KUSO?我們乾脆來合演鐵獅玉玲瓏算了,說不定可以再創白爛新流行哦。」

「學長!」小翎睜大了眼睛,實在難以置信:「你看不到嗎?千秋‧‧我認識的鬼,他現在就在我身上啊。上次見面的時候他也在,我就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他‧‧」

安修平笑容頓斂,原本無神的雙眼再度燃起火焰,凌厲地瞪著他。「你說你現在身上有鬼?被附身了還這麼紅光滿面,真是神奇啊。我看附在你身上的八成是德蕾莎修女吧?」

「這個‧‧」小翎頓時辭窮:「我運氣比較好啦,這個鬼跟我還蠻合的。」

「對呀對呀,我們是親密戰友哩。就像那首歌一樣,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千秋非常熱心地在旁邊碎碎念,小翎真希望他閉嘴。

安修平緩緩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上,彎腰逼視著小翎。這個舉動讓整間店的人都回頭看他,小翎更是緊張得血壓直飆。

「哦?那麼請問你腦子會不會從早到晚響著七八種怪聲,吵到連覺都睡不著呢?」

「不會‧‧」光千秋一個已經夠吵了,要是有七八個聲音還得了?

「你會不會做天天惡夢,夢見你拿刀把家人剁成八塊,整個家被血噴成全紅的?或者是一把火把整棟樓燒掉,一百多個住戶全部燒成黑炭?你會不會半夜驚醒,發現自己站在廚房裏,手上拿著菜刀?」

小翎膽顫心驚地搖頭,深深地認為自己選錯話題了。

「你跟你的鬼很合是吧?那真是恭喜你了。既然你這麼幸福,拜託你去找別的閒人發表你的白日夢;我的麻煩夠多了,不想再忍受這種白痴故事。」

他正要轉身離開,小翎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沒有騙你。」

「‧‧‧‧」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相信你,所以你也應該相信我。」

「我為什麼要信你?」

「摩斯漢堡,你還記得吧?你要是不信我,我就當場哭給你看。」

千秋目瞪口呆:「喂!這是什麼招數啊?」

「對不起,兩位的咖啡來了。」服務生優雅地放下杯子,對這兩人的奇怪狀態視而不見。

小翎有些尷尬地放了手,安修平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端起咖啡。

「那又怎麼樣?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只是以為你既然有陰陽眼,應該看得見千秋才對。」小翎不肯死心,急切地問:「你可不可以仔細點再看一次,你真的看不見他嗎?」

千秋嘖了一聲:「你很無聊欸,他看不看得見又有什麼關係?」

「安靜啦!」他一股火氣直往上衝。

安修平啜了一口咖啡,方才的殺氣已經消失無蹤。

「如果你真的沒有唬我,這件事就有三個可能的解釋。第一、你那位鬼同學法力太強,我看不到;第二、我根本沒有陰陽眼,從頭到尾都只是妄想症作祟;第三個可能:有妄想症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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