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差不多是同時醒來的,第一個感覺是全身疼痛,這才發現千秋被牢牢綁在一張靠背椅上。地點顯然是某棟大樓的建築工地,雖然看不見外面,根據直覺判斷,高度至少離地六層樓。

今天是週日,工地裏空無一人,不管是要殺人棄屍,還是圍毆凌虐,這裏都是最好的地點。

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兩個綁架他們的人上來了,前面的人提著一個大包包,後面的則扛著一塊大木板。千秋和小翎都感到一陣疑惑:要木板幹嘛?

兩人看到他已經醒了,也不理會,把東西放下,開始撿拾四週散落的磚塊。

「兩位帥哥,我家很窮,付不起贖金的。你們綁架我絕對拿不到錢,一個不小心還得坐牢,很冤欸!」

兩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逕自忙著他們的工作:將磚塊逐個疊起,還不時檢查穩不穩。

千秋歎了口氣:「好吧,你們不是要贖金,是有人看我不爽要扁我,對吧?這樣好了,人家付你們多少錢來揍我,我加兩倍付給你們,雖說我沒什麼錢,不過我可以去募捐。怎麼樣,考慮一下吧?我雖然做人不太成功,至少跟你們無冤無仇,不嫌棄的話可以做個朋友,你們說是不是?」

這時兩人把木板橫放在疊好的磚塊上面,做成一張桌子。其中一個傢伙長了個福氣的獅子鼻,也就是動手抓住千秋的那個人,打開他提上來的包包,取出一塊黃色尼龍布鋪在木板上,就成了桌巾。

「兩位大哥,要野餐嗎?這裏氣氛不太好欸,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然而看到兩人陸續取出的東西,就連千秋也目瞪口呆。

一對燭臺、一個香爐、還有一個銅鈴,一柄木劍,一個瓷酒杯。獅子鼻把這些東西一一擺好,點燃了蠟燭和香爐。現場立刻瀰漫著檀香的味道,跟原本的水泥氣味混合,實在很難形容。

「千秋,他們該不會是要‧‧」小翎覺得事情大大不妙。

千秋簡單地證實了他的猜測:「驅鬼。」

接著,另一個尖下巴的傢伙取出一件寬大的道衣,披在獅子鼻身上,罩住原先的套頭衫和牛仔褲,再為他戴上道冠。原來這兩個相貌兇惡的「古惑仔」,真正的身分是道士。看他們年紀也大不了小翎幾歲,這一打扮卻顯得世故許多。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千秋卻還是嘻皮笑臉:「兩位大哥,今天開壇是要拜誰啊?該不會要拿活人祭神吧?」

獅子鼻道士大步走到他面前,舉起桃木劍指著千秋,厲喝:「厲鬼葉千秋聽著!」

「大哥,您找錯人了,我叫‧‧」

「現在這個人叫做陳少翎。」

「知道幹嘛還亂叫?」

「不要裝傻了!我知道你是葉千秋,死於去年八月二十一日,陰魂不散,附在陳少翎身上吸他的陽氣,然後每晚跑去找趙佳沅報仇,你罪大惡極,天理不容!」

又是趙佳沅幹的好事‧‧千秋感到深深地脫力。

然而小翎卻精神一振:既然連趙佳沅都找人來驅鬼了,那不就表示千秋是真的存在嗎?

太好了!這不是妄想!這是真的!

證實自己被鬼附身還能這麼高興的,天底下八成也只有他陳少翎一個人了。

「大哥,你看我這麼容光煥發,像是鬼附在人身上嗎?」千秋還在鬼扯。

「趙佳沅一眼就認出你了,他天天被你搞得雞犬不寧,一看到這個宿主,馬上就知道你附在他身上!」

「哎喲,一眼就認出?這麼厲害他幹嘛不自己來當道士?」

然而小翎卻有些不安:「喂,千秋,你該不會真的每晚趁我睡著的時候跑去鬧趙佳沅吧?」

千秋覺得自己真是有幾條命都不夠氣死:「喂喂喂,我老娘說我每晚回去找她,趙佳沅也說我每晚騷擾他;啊現在是怎樣,我葉千秋改名叫葉七力哦?」

「葉千力比較好聽‧‧」小翎居然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很冷欸!」

「葉千秋!」獅子鼻大喝一聲:「人死不能復生,冤冤相報何時了,趁早聽我勸,趕快覺悟,早早升天投胎,不要留在世間纏人作祟,還傷害無辜。要是不聽勸,我就施展法力,召集神將把你拘入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受罰!」

千秋十分敬佩:「道士真是了不起,可以一口氣念這麼多台詞,都不用換氣耶!」

「葉千秋先生,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萬一他們真的把你抓走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我又很想看看神將長什麼樣子‧‧」

獅子鼻再把劍往千秋面前一指,大喝:「葉千秋!速速離開!」

「我被綁著怎麼離開?而且大哥你這樣感覺很像SM耶。」

獅子鼻哼了一聲:「不知悔改。那我就施法了!倒酒!」

尖下巴助手從背包中拿出一個玻璃瓶,一看到那瓶子,獅子鼻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千秋的嘴也歪了。

「這什麼?」

「酒精。」

「我不是叫你帶米酒?」

「米酒太貴了,酒精比較便宜。」

「靠北哦!怎麼可以用酒精?」

「沒差啦,」尖下巴說:「而且這是藥用酒精,不會喝死人。」

「又不是我要喝,這要祭神欸!」

「神更不會死啊。」

這個好像不是重點‧‧千秋和小翎同時心想。

獅子鼻沒辦法,只好點香倒酒,開始喃喃念誦咒語,一面配合特殊的手勢和步法,在屋內繞行。千秋以前聽過那好像叫做「捏訣」和「步罡」,這是第一次離這麼近觀看,倒也覺得挺有趣。最有趣的是,施法的對象正是他自己。

幸好,除了木劍K在身上會有點痛外,他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念咒完畢,獅子鼻將符水灑在小翎頭上,照理這時被附身的人會開始大力掙扎,痛苦哀嚎,但千秋只是睜著大眼,天真無邪地說:「大哥,會冷欸。」

兩位大法師這下可困擾了,尖下巴把獅子鼻拉到一邊去商量,討論到底哪一個環節出了錯。剛開始聲音很小,但是獅子鼻可能被挑出不少錯誤,臉上掛不住,音量漸漸地加大,全給千秋聽見了。

「沒有啦,這邊本來就要這樣!」

「你是不是應該再加那個○○真咒?」

「應該不用吧?」

「可是你前面的咒語都沒用,可能要再加那個才夠強。」

獅子鼻氣急敗壞:「那個咒我就沒學過啊!」

千秋插嘴:「啊你不會上網查哦?」

兩人同時回頭瞪他一眼,又開始繼續討論。

「還是打電話回去問師父?」

「豬頭啦!要是給師父知道我們兩個自己偷偷接生意,不被罵死才怪!」

最後他們達成共識:同樣的儀式再來一遍。

獅子鼻又辛辛苦苦地重新念咒,捏訣,走罡,結果千秋仍是不動如山,只是被灑了一頭一臉的水,顯得心情不太好。

「不是我龜毛,你們兩個也太不專業了吧?現在光收個驚就要多少錢?你們居然混成這樣,連咒語都不會念?到底是哪個神壇出來的啊?我一定要去消基會告你們!」

獅子鼻衝口而出:「我們只是徒弟啊!」

「這就更過分了,驅鬼這麼大的事,怎麼可以只叫徒弟出來?今天要是貞子附在陳少翎身上,你們敢這樣搞嗎?擺明看不起我嘛!這是歧視!我拒絕接受這種差別待遇!」

「葉千秋,我求求你惦惦好不好?」小翎快瘋了。

兩個半調子道士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尖下巴對同伴說:「用那個!」

「好!」獅子鼻從口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符紙,顯然這張是他師父畫好的,效力跟他自己的塗鴉大大不同。更重要的是,照他們兩個「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神情來看,這張符八成是冒著生命危險偷來的。

看見獅子鼻拿著符朝他走來,千秋高聲說:「等一下!」

獅子鼻面露得色,終於踩到這惡鬼的痛腳了。「你到底要不要自己走?不然我就用符治你!」

「我說,你確定那是驅鬼符嗎?可不要拿個安胎符貼我頭上哦!男子漢大丈夫,我可受不了這種侮辱。」

「千秋啊,麻煩大了你還胡說八道!」小翎擔心得不得了。

「別緊張,別─緊─張──」

獅子鼻將符用力貼在千秋額上,小翎感到一陣灼熱,倒抽一口冷氣。這時千秋忽然慘叫起來,劇烈地掙扎。

「千秋!沒事吧?」小翎急著叫他,卻聽不到回音。

「有效了,有效了!」獅子鼻和尖下巴兩人非常興奮,獅子鼻開始加緊念經和咒語,千秋哀嚎得更加淒厲。忽然狂吼一聲,頓時沒了聲音,頸子軟軟地垂了下來。

小翎大急:「千秋!千秋!」

一個小小的聲音傳進他腦裏:「鬼叫什麼?趕快換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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