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燒開了,我把DEEP PURPLE的「The battle rages on」放進音響,電吉他和鼓聲炸了出來。我向來認為音樂迸出的這一刻很痛快,今天卻覺得耳膜有點吃不消。

我沖水溫壺,用茶荷量了茶葉加進壺中。當滾水接觸到茶葉的一瞬間,淡淡的甜香冒了出來。我想像著原本皺縮的茶葉伸展開來,在水中不斷翻滾。

接過我遞給她的茶,小穎仍然沒有抬眼,只是盯著手上的茶杯一言不發。她的臉被熱氣罩住,有些霧濛濛地看不清楚。

這位大姐,就算是喝茶,也不用這麼莊嚴肅穆好咩?再這樣下去我會憋死啊!
正因氣氛太肅穆,當她忽然開口說話的時候還真嚇我一跳。

「簡洋說的話,你不用太在意。」

嗯,她還真不笨,知道我一定會去找簡東洋,也知道他會跟我說什麼。

「妳說得倒簡單。」被講成這樣哪能不在意啊!

「總之問題是出在我身上,不是你。」

「是啊,妳問題大著哩。正常女孩子都嘛是男朋友擺第一,哪有人為了學友跟男朋友分手的?呆子啊妳?」

心裏另一個聲音在大叫著:喂,用這種口氣跟剛失戀的人說話不好吧?何況你還是害人家分手的罪魁禍首!

但是我要跟她說什麼?「都是我害的,妳盡管罵我吧」或是「我會負責照顧妳下半生」?怎麼想怎麼詭異!

只要用一般的態度面對她,氣氛就不會顯得太詭異了。說不定她會回我一句「對啦,我就是呆子,怎樣?」,然後一切就回復原狀了。

想得真美。

「我也覺得很奇怪,平常我拜託簡洋的事,他都會為我做到,他就只要求我這麼一件事,我就是不能答應。怎麼會這樣呢?」

喂,什麼叫「這麼一件事」啊?妳是想說我跟妳兩年多的交情不算什麼嗎?

「妳拜託他的事頂多是接送修電腦,他可是要妳跟妳學友我一刀兩斷欸。占有欲那麼強,搞不好連妳家剛滿三歲的小表弟他都要吃醋,這根本是無理取鬧!」

「我也常對他無理取鬧呀。沒事亂發脾氣,明明是我的錯卻要拗他道歉;約好的事情到最後一刻又忽然改變心意,弄得他人仰馬翻。」

「不會吧,妳會做這種事?」還真是嚇我一跳。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哩。總之只要看到他一臉無奈地苦笑,說『真拿妳沒辦法』,我就會想『啊,他真的很愛我,我好幸福』。很傻吧?」

「何止傻,簡直蠢到爆。換了我早把妳甩了!」

我忽然想到,我們以前從來不曾像這樣談論她跟簡東洋的相處狀況。每次她一臉甜蜜地開口談她的阿娜答,我不是轉移話題就是直接叫她閉嘴。自己孤家寡人,見不得別人放閃光。

「沒錯,我真的很蠢。當他說,我要是不能跟你保持距離他就要跟我分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呢。」

這話可真的很刺耳了。原來她並不是因為跟我友誼深厚才拒絕簡東洋,只是撒嬌撒過頭而已?

「那簡單啊,馬上去跟他說妳改變主意,妳保證為他洗心革面,斷絕不良交友,這不就得了?」不好,口氣真酸,趕快喝口茶免得口腔發炎。

她搖頭,「我這幾天躲起來,就是在考慮這件事情。我想清楚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妳考慮清楚哦。可不要為了愛面子死撐,等人家交了新女友,妳再來後悔就來不及了。」

她抬頭,第一次正視我,眼神清澈到讓我眼花,幾乎拿不住杯子。當然也可能是因為Ian Gillan嘶吼的聲音震得我頭昏的緣故。

「如果我答應了,以後我跟你就只是同學,而且是很不熟的同學,除非必要不能交談,就算家族聚會也不可以太親密,更不能同組做報告或參加活動。你覺得這樣好嗎?」

好?光是想像那副光景,我就頭痛眼痛牙痛胃痛神經痛。這姓簡的真他媽太過份了!

「重要的是妳的想法呀。」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我本來以為我可以為他死,現在才發現只是說大話,我什麼也做不到。就是這樣。」

她別開頭,眼中有光芒閃爍。我心情非常矛盾。這種時候,應該要抱住她,讓她盡情大哭一場才對吧?但是我只要一看到女人流淚就手腳發軟腦筋空白,恨不得逃得遠遠的。這是我家,我要逃去哪裏?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總不能像若妍那樣,為了男人連自我都不要了。」

她苦笑,眼淚倒是沒流出來。「其實她也有她的幸福,至少她是全心全意在愛一個人,我就做不到。」

這‧‧‧這種事也值得她羨慕?

我畢竟還有點良心,沒辦法再吐槽她。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句話。

「也許妳也做得到,只是還沒遇到對的人。也許有那麼一天,妳也會遇到一個人,讓妳愛到奮不顧身六親不認。」我又加了句,「到那時候,妳盡管跟我絕交沒關係,我不會怪妳。」

她有些驚訝,睜大了眼盯著我。

拜託別再這樣看我,我今天心臟不太好。

「你也一樣。」最後她說:「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真命天女,而她認為我很礙眼的話,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就會自動消失。」

「說定嘍?那就乾一杯。」其實這種時候應該喝酒才對。

接下來我們都沒再說話,一聲不吭地喝完茶。她起身告辭的時候,我搜索枯腸想說句得體的話安慰她,結果說出來的是:「下次喝茶隨便穿就行了,妳這樣裝淑女我會害怕。」

她給我的回答,是一個真正的擁抱。我們常常推打摟抱,直到這次我才真正感覺到她身體的柔軟,還有呼出來的熱氣,髮絲輕撫在我臉上的感覺。她的肩胛好單薄。

我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離開我懷抱,對我淡淡一笑,「謝謝。」然後就消失在我視線中。

謝謝?

她謝我什麼?我為她做了什麼?連一句「對不起我連累妳」,「謝謝妳這麼看重我」,或是「妳一定會遇到更好的男人」都說不出來!

為了我這種機車學友,放棄一個能夠容忍她小性子的男人,真的值得嗎?

我不知發呆了多久,才被手機鈴聲驚醒。有個朋友急著跟我要回他的光碟。他說他打了好幾通我都沒接,這也沒辦法,今天音響開得太大聲了些。

話說回來,放我旁邊的手機鈴聲我聽不見,小穎坐我對面,她說話我卻聽得清清楚楚,這也是怪事一樁。

現在,房間裏靜悄悄的,感覺似乎成了真空狀態,把所有東西都吸走了。

我機械地洗著茶具,除了水聲,越來越多的聲音在真空裏迴響著。

老哥的聲音說,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陪她一輩子,該閃人的時候就要閃。

阿雷說,所有的緣份都是有期限的,一旦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散。

還有我自己的聲音──總有一天妳會遇到讓妳愛得奮不顧身六親不認的男人,到時盡管跟我絕交沒關係。

「碰!」我一拳狠狠敲在水槽上,把雜音全部震開。

我沒辦法忍受那一天的到來,絕對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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