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說句良心話,我根本沒資格批評冰河的家庭。況且,她連反擊我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她從來沒去過我家。我們班沒有人去過,也沒人聽過我談論自己的家人。

這就是我家的特色:不能讓任何熟人看到,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想看。我之所以留在那裏,只是因為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到。

等時候一到,我就會走得遠遠地,再也不回來。我要出人頭地,過著幸福美滿的正常生活。沒有酒鬼老爸,沒有瘋癲祖母,沒有不負責任的母親,也沒有太保哥哥。我未來的家人個個都會跟我一樣優秀,讓我很驕傲地天天把他們掛在嘴上。

我抱著這個夢想,天天數著日子過活。冰河卻心甘情願地困在那個有如瘋人院的家裏,完全不想掙脫。

是啦,親情很寶貴,但是當親人只會拖她下水的時候,難道她要乖乖跟著淹死嗎?這不叫親情,叫做軟弱!

接下來幾天,冰河一直迴避我,我也沒去找她。我明知她老爸是她心中絕對踩不得的地雷,居然還罵得那麼難聽,她不把我大卸八塊才怪。雖然應該拿出男子氣概好好道歉,但是我很怕,怕我克制不住對她家人的鄙視,又流露在語氣和表情裏,結果只會越弄越糟。

不過,看冰河對我避之猶恐不及的模樣,想必她是不想給我道歉的機會了。地雷爆了就是爆了,再怎麼挽救都沒用。

為什麼一個聖誕節會搞成這樣? 

看到校園裏滿滿的聖誕節海報和裝飾,我超想撞牆自殺。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有了更好的自殺理由。

簡單地說,我太天真,沒有想到我那個動不動忘記繳費以致被停水停電的老爸,居然會想到要清點庫存跟查帳。一查之下,我的小花招全部曝光。

晚上七點半,我一個人在街上閒晃,身上穿著制服,臉上帶著一大塊淤青,不但如此,我的課本和講義幾乎全毁,再過一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

街上到處是燈光,亮得刺眼,路上的人全都戴著豁出去狂歡的表情,更加刺眼。商店裏那些歡樂的音樂,也是俗氣得要命。到底是誰規定耶誕夜要慶祝的?有誰能保證,耶誕夜一定會過得快樂?這也不過是個平常的夜晚而已,根本沒有任何魔力,可以防止倒楣的事發生。

最受不了的是,在耶誕夜裏,就算天塌下來,還是得看著別人吃喝玩樂。

這種時候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讓耳根清靜──學校。

我藉著長腿,輕輕鬆鬆翻進圍牆。夜晚的校園只剩幾盞路燈,勢單力孤地撐起小小的光圈,其他空間全被黑暗吞没。黑暗彷彿是活的東西,當我凝視著它時,它也回瞪著我。我不怕,這副景象跟我的心情非常搭配。

我很高興我來了學校,至少再看一眼也好。經過今晚的大鬧,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再回來讀書。

在校園裏毫無目標地亂走,白天平平無奇的教室和樹木,到了晚上卻帶著強烈的邪氣。總覺得在下個轉角,就會有某種怪物冒出來把我吞沒,然後等到二十六日,大家來上課時,就會發現人見人愛的優等生楊敬棠,離奇地陳屍在旗桿頂上,沒人知道被害人是怎麼上去的。

靠,我快跟冰河一樣喜歡亂想了!

說到冰河,我正好來到水池邊。上次我就是在這裏,第一次看到她哭,那時她是為了她的混蛋老爸而哭。第二次看到她哭,是被我氣哭。也就是說,我跟她老爸一樣混蛋。太帥了。

還記得那時候,我還虧她是貞子的表妹。幸好那時是白天,要是在這種烏七嘛黑的時候看到她坐在楓樹下哭,我真的會拿她當女鬼。

女鬼……

媽啦,真的有個長髮人影坐在楓樹下!

正當我快要腳軟倒地的時候,人影發出一聲啜泣。那個聲音我到死也忘不了。

「冰河?」

「啊──!」原本嚇到我的人,現在反而被我嚇到。這也叫得太淒厲了吧?

「是我啦!」雖然光線不足,想也知道她一定是面色如土。「對不起啦,嚇到妳了。」

她驚魂未定,「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才要問妳哩,這時候跑來學校幹嘛?妳今天不是要跟妳老爸吃大餐拆禮物,一起等耶誕老人嗎?」沒有回答。我頓時明白了,「妳爸沒回家。」

她還是沒出聲。

我搔頭,手指差點被捲毛纏住。這種時候,就算說「我早跟妳說過了」也沒什麼用。

「誰在那邊?」三樓教室走廊有人探出頭來大吼,是教官。

我牽起冰河的手,「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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