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我把阿欽搖起來,「喂,冰河呢?」

「嗯?不知咧,大概出去散步吧。」

我找遍活動中心,還有院子和外面的小公園,都沒找到。兩個剛夜遊回來的高中生告訴我,剛剛看到一個女生走步道下去了。

剎那間,我腦中浮現冰河從漆黑的台階上滾下,摔得頭破血流的畫面。我衝回房間找手電筒,驚動了阿欽。

「怎麼了?」

「冰河跑去走吊橋了!」

阿欽一躍而起,又把其他男生也叫起來,我們衝下步道找人。

夜裏的步道完全沒有照明,加上剛下過雨,連月光都沒有,地上一片濕滑。我不住拿手電筒掃射四周山坡,在心裏罵遍冰河祖宗十八代。每當光圈裏出現疑似人形倒在草叢裏,我就會心跳暫停,幸好都是虛驚。

「冰河!冰河!」我們扯開喉嚨大喊,卻一直沒有回應。

快到步道盡頭的時候,從樹林間傳來熟悉的聲音。

「……where the fields are green ,to see you once again, my love……」

終於找到她了。也不知她是哪來的力氣,居然爬上那顆掉在路中央的巨石,用手電筒照著天空,一面哼歌。旁邊的銅像,在黑暗之中顯得更加陰森。

「哈囉,大家都來啦?」她快快樂樂地揮手向我們打招呼,在場所有人的頭頂都快變成噴泉了。
 
「妳到底在幹什麼?」我冷冷地問。「知不知道這樣亂跑很危險?」

「我在這裏聽海浪聲啊。而且我有手電筒,不會有事的。」繼續哼歌。

我全身的血液都冷掉了,只是腦袋裏有把火在燒。伸手拍拍旁邊的樹幹,「這棵應該可以吧。」

她停下歌聲,「可以什麼?」

「可以上吊。還是妳希望我跳到河裏淹死?妳下午就暗示過了吧?我現在就去吊橋上面往下跳,可以嗎?這樣妳滿意嗎?」

其他人都被我話中的殺氣嚇了一跳,只有她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你在說啥?」

「這不就是妳的目的嗎?大老遠從英國跑回來,不就是為了要把我整死?誰叫楊捲毛有眼無珠,居然敢背著羅公主偷吃,這是我應得的懲罰,不是嗎?」 

「我說了,我只是來看你……」

「放屁!我是什麼人,哪敢勞駕妳大小姐專程來看我?妳可以隨便放我鴿子,可以一聲不吭自己跑去英國,交往不到一個禮拜就跟鴨鴨說我跟妳沒有未來,我這種用過就丟的低等人種根本不值得妳一看!妳根本就是來看我死吧?」

「呃,捲毛,你冷靜點……」阿欽想勸阻我,我不甩他。至於其他人,早就站得遠遠地。真可憐,平白扯進別人的感情糾紛裏。不能怪我,又不是我找冰河來的。

冰河的表情非常平靜,彷彿我剛剛的怒吼只是在報氣象。

「是鴨鴨跟你說的?她說你就信?也不來問問我?」

一股寒氣爬上我背脊,難道……

「妳沒說過那句話?」

「有。」

去妳媽的!「那還有什麼好說?」

「因為我改變主意了。耶誕夜那天,當你叫我跟你私奔的時候,我就改變主意了。所以我才說,萬一走散就到學校水池會合啊。不然依我的個性,走散就走散,幹嘛還要會合?因為我不想結束!就算分開了,我也要第二次機會,所以才這樣跟你約,你不懂嗎?我出國前一天還約你見面,我等了二個小時,沒來的人是你!」

我啞口無言。沒錯,當年她這個舉動就讓我很困惑,真的很不像她的作風。但是這麼細微的線索,我怎麼可能會懂?又不是柯南!

「那妳到底為什麼要跟鴨鴨說我們沒未來?」

「因為我跟誰都沒有未來!」

我一呆。這話什麼意思?

賴打出來打圓場,「好了,我們快點回去睡覺吧,這裏很冷欸。冰河,下來吧。」他伸手把冰河從巨石上攙下來,牽著她往回走上山,另外三個男生臭著臉跟上去。

「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沒人理我,周遭只剩阿欽和我。

我咬牙切齒地說:「回學校以後,我馬上就要把她轟出宿舍,你別想阻止我。」

他的回答很奇怪,「我不會阻止你,因為你做不到。」

「什麼?」

「本來覺得你很可憐,平白無故被前女友糾纏。經過兩天的觀察,我發現糾纏不清的人是你。」他走開了。


****

由於夜裏的大鬧,每個人都睡過了頭,直到離退房時間不滿半小時的時候才驚醒。頓時天下大亂,大家忙著刷牙換衣服,差點把通鋪拉門撞壞。

在兵荒馬亂之中,唯有冰河小姐整個人縮進薄被裏,拒絕移動。我真的受不了了。

「冰河快起來,要退房了。」

被窩裏傳來她的聲音:「不要。」

「什麼不要,時間到了!誰叫妳昨天不好好睡覺,偏要出去亂跑。等上車再睡啦。」

「我不要!我不要下山!」

這傢伙是腦力退化了嗎?

我伸手扯被子,「少廢話,快起來!」

「走開!」她伸手突如其來地一揮,我臉頰上出現一道傷痕。所有人呆若木雞地看著我。很好,太好了。

「沒關係,」我氣得差點咬到舌頭,「我叫妳老爸來對付妳。」

拉開她的背包找手機,手機是找到了,卻看到另一樣東西,之前找熊寶寶的時候沒注意的東西。一個空藥袋。

我拿出藥袋,上面全是長串的英文,有藥名、醫院名稱,和電話住址。我看不懂那些長長的藥名,但是醫院名稱裏有個我認識的單字:mental。

精神。這是精神病院開的藥。

我不知道這些藥有什麼功效,總之絕對不會是健胃整腸幫助消化。

藥袋上寫著病患的英文姓名和年齡、性別,名字不是冰河,不過也姓羅,年齡是四十五歲,女性。

冰河的媽媽。

她不是在英國的鄉間豪宅當貴婦,而是住在精神病院裏。

我頭昏眼花。每次問冰河她媽到底得什麼病,她總是含糊其詞,說她媽身體虛弱,動不動感冒神經痛,所以送去空氣好的地方療養。

我開始有點了解,為什麼她對我總是欲言又止了。

有人在抱怨,「現在到底是怎樣?再不走就來不及搭車了!」

「那就走啊。」白喵拎起旅行袋,一馬當先地走出房間,其他人默默跟著出去。

阿欽拍我肩膀,「捲毛……」

現在怎麼辦?只要拿起行李離開,就可以擺脫冰河跟這三天的混亂,回到我原本井然有序,奮發有為的生活裏。

但是,要是我做得到,我就不叫楊敬棠了。

「你先走吧,我留下來跟她談談。」我說。

阿欽離開了,只剩我跟冰河兩個人。

我對著棉被堆說:「妳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你也走吧。」

「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說錯了。即使是妳,也不會無聊到專門為了整我而從英國跑回來。應該是有話要對我說吧?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說?現在只剩我們兩個了。」

「少自作多情。我還沒有悲慘到要向背叛我的男人訴苦。」

這話在我心口扎出一個小孔,慢慢地滲出血來。自作孽不可活,痛也只好吞下去了。

「這是兩回事。妳以前也一樣不肯說。我一直拜託妳,心事一定要告訴我,妳偏要嘴巴關緊緊。到底是為什麼?有個精神病的媽也許不光彩,但也不是罪過啊。我還不是明白告訴妳我老爸是酒鬼?難道妳覺得妳的自尊比我的值錢?」

她從棉被裏翻身坐起,通紅的大眼瞪著我。

「那麼,如果你的家人被你害得生不如死,整個家因此破裂,你也講得出口嗎?」

我這下真的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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