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夢的戀人-封面

 

 

直到橡皮艇下水,我才注意到今晚有月亮。不很圓,但是映在水面上的光非常明亮,好像在引導我們。

四周非常安靜,只有梓書划槳引起的水聲。管理員帶著狗在岸上盯著我們,生怕我們翻船害他被記過。

天氣很好,水上的夜風帶來陣陣清涼。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我們並不是現在待在這湖上唯二的人。芯芯也來了,正在看著兩個傻瓜實現她未完的夢想。

這種感覺並不可怕,而是溫暖,還有淡淡的哀傷。

要是她可以自己來該多好……

到了湖心,梓書調整好DV,對著我開拍。我清了清嗓子。

「我是謝允橙。今天是芯芯小姐跟她心愛的阿庭相遇的紀念日,為了芯芯小姐的心願,我要在此獻唱他們兩人合作的『緣』,希望芯芯小姐早日安息,來生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然後我拉開破鑼嗓子,唱起那首練了不下百遍的歌。

「千萬個凡人和我一同呼吸,只有你與我相遇。

無數的靈魂和我擦肩離去,只有你撥動我心。

無論你願不願意,我生命中永遠有你。

風箏需要牽引,飛鳥也要落地,

比起獨自飛翔,更盼知己相依。

跟你一起淋的雨,比陽光更值得珍惜。

若不能與並肩前進,寧願消失散去。」

之前對這件任務,我只是覺得緊張刺激,直到最後一句唱完,潮水般的哀傷忽然湧上心頭。

多麼強烈的執念。如果阿庭不能陪伴她,她也不想再獨自走下去了。這不是跟我一樣嗎?因為尤瀚平背叛我,就覺得自己成了一灘殘渣,再也撐不下去,再也得不到幸福。

但是芯芯有一點跟我不同。她把為阿庭寫的歌交給梓書,希望將來有人會為她唱出來。即使阿庭拋棄她傷了她的心,她還是不希望她對阿庭的思念隨著生命消逝煙消雲散,這點我就做不到。

難道是我愛得不夠深嗎?不可能。但是,跟尤瀚平在一起的時光,真的沒有多少值得懷念的回憶。芯芯至少和阿庭一起完成了九個目標,我和我親愛的前男友從來沒有一起做過什麼事,總是他自顧自的走他的路,我在後面苦苦追趕,可憐兮兮地盼望他回頭看我一眼。

我不是芯芯,所以我活下來找新的緣分,因而遇到了梓書。但是如果我跟梓書沒有結果,難道我又要繼續委靡不振,自暴自棄嗎?只因為害怕孤獨終老,就要重覆做傻事嗎?這樣跟自我了斷的芯芯有什麼不同?搞不好還比她更糟呢。

不,我不要一錯再錯。不管到底能不能跟梓書白頭到老,我要把這份感情當成一生的寶物,緊緊抱著好好活下去。我的情歌只能由我自己來唱,絕對不會委託給別人。

梓書關掉機器,重重呼了口氣,久久沒有開口。月光映著他的臉,有些疲倦,有些茫然。這也難怪,過了這麼久的時間,繞了這麼遠的路,終於跟芯芯道別,換了是我一定也是百感交集。

我打破了沈默。

「梓書,那個生態考察團,你還是去吧。」

「咦?」他吃了一驚,用一種「妳真的是謝允橙嗎」的表情看我。

我白他一眼,「我今天學到一個教訓,人要把握生命完成自己的夢想。你安心過去,我等你回來。」

這不是委屈。為了值得的人犧牲奉獻,一點也不委屈。重要的是,他不會像尤瀚平一樣,,把我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他會珍惜我的犧牲。

他搖頭,「不行。我今天也學到一個教訓:能夠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完成的夢想才有價值。要我把妳丟下來自己跑去印尼,這種夢想實在不怎麼好玩。」

「可是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啊。」

「就像愛德華‧愛力克說的,我對後悔有獨到的見解。對了,愛德華‧愛力克是……算了。」看到我的表情,他停止岔題,「不過,有一件事要請妳諒解。我已經決定要幫我爸爸還錢了,所以接下來幾年手頭會很緊。」

「我說過,法律上你沒有還錢的……」

他打斷我,「我不是在談法律。那首歌不是說了嗎?『無論你願不願意,我生命中永遠有你』,雖然我有一百個不願意,我還是在那些債主的生命裏扮演了一個角色。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不要去扮演一個負面的角色。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再讓妳動不動被人追著跑了。雖然是很刺激沒錯啦,不過久了也實在很煩。」

我思考了一下,「你覺得你大概要多久才能還清你爸的債務?」

「十年吧。頂多十五年。」

「十五年之後,應該還會有生態考察團吧?除非地球滅亡了。」

「對,但是……」

我打斷他,「到時候我跟你去。」

「咦?」看到他吃驚的表情,我有點擔心會因為他太激動而翻船。

「經過今天的事情之後,你不覺得我很適合過冒險犯難的生活嗎?」

「冒險犯難?我們今天只是在人工湖上面划橡皮艇欸!」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覺得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而且到野外生活感覺也挺有趣的。」

我的熱血開始沸騰。跟梓書一起在大自然中生活,我們的孩子在野地上奔跑,和鳥獸為伴,像樹苗一樣成長茁壯。這才是值得期待的人生啊!

梓書的下巴快要掉下來了,「那那,那妳的夢想怎麼辦?妳不是要開咖啡店?」

「咖啡店可以等退休以後再開啊,這樣你才會有時間幫我倒垃圾。」

況且,我現在並不需要躲起來。舊傷口已經癒合,接下來我要豁出全力好好生活。

他呆呆地看著我,忽然大笑了起來。

「靠,謝允橙,妳真的是每天都嚇我一大跳耶!」

「您過獎了,這只是我的一點小小專長。」我非常謙虛地回答。

我們笑得正開心,管理員掃興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十二點早就過了,你們到底要不要回來?不要在這裏殉情啊,我還要靠這份薪水養家哩!」

我們交換了一個大白眼。誰要殉情?我們的未來光明得很呢。

不過,的確該跟這個地方道別了。

我們兩個在超商裏坐了一整晚,等待清晨的第一班火車。

任務完成的亢奮還沒有退去,只要隨便一句話,就會讓我們笑得像瘋子,不時引來店員驚恐的眼神。

這情景似曾相識,心情卻完全不同。

店員扭開電視播晨間新聞,我跟梓書只顧聊天,沒有仔細看。直到我不經意瞄了螢幕一眼,赫然發現火災新聞裏的一棟公寓很眼熟。

「秘密基地!」我叫了出來。

梓書家的舊公寓,因為電線走火,燒了兩個小時,房子徹底完蛋了。目前沒有人傷亡,但是有一對常在公寓裏逗留的情侶目前失聯,因為兩人最近交往不順,親友擔心他們在屋裏殉情。聽起來有點莫名的耳熟。

我們連忙把手機開機,兩個人都有好幾通未接來電。梓書打給胡狸,馬上引來一陣痛罵。因為胡狸一直聯絡不上我們,再看到公寓失火,直覺就認為跟我們有關,把兩家的父母都驚動了。看來回家以後會被電得很慘,只好把皮繃緊一點了。

搭上火車,消失了好幾天的睡意終於來襲,我們頓時都睏得睜不開眼睛。我把頭靠在他肩上,他也側頭倚著我。

梓書打著呵欠,說:「真可惜,以後沒有秘密基地了。」說著就不省人事了。

「沒關係……」我的話也講不清楚了。

在墜入夢鄉之前,我想說的是這句話:

沒關係。我們兩個就是彼此的秘密基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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