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國中的記憶逐漸恢復,阿愷開始跟國中同學聯絡,打了幾通電話後,朋友們決定開同學會,順便慶祝阿愷康復。

阿愷出院以來,第一次真正得到父母同意外出,心情好得不得了。到了餐廳,卻發現自己一個人也不認識,嚇出一身冷汗。

幸好,不是她腦力衰退,而是大家都變得很多。等到眾人輪流自報姓名後,她很快就可以把過往印象跟眼前的人連在一起。沒一會兒,她就跟當年的好友俐婷聊開了。

「哇,妳運氣真好,受那麼重的傷還能復原。那妳什麼時候要回去上課?」俐婷問。

「不知道耶,總得等我把大學的事情想起來,不然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念下去。而且現在就算復學也得把大二重讀一遍,學分都沒修滿。感覺蠻糟的。」

俐婷安慰她,「妳不要著急啦,總會想起來的。妳看妳不是想起我們了嗎?」

阿愷「嗯」了一聲,心裏卻無法像俐婷那麼樂觀。這段期間她讀了不少資料,發現記憶喪失是很麻煩的狀況,有人可以慢慢恢復,有人卻一輩子都找不回記憶,再不然就是只能想起一部分,就像她現在這樣。

要是某些非常重要的事就這樣被她永遠遺忘,該怎麼辦?

俐婷忽然抬頭,朝著站在牆邊的一個男生叫喚,「嘿,陳逸孺!你怎麼現在才來?過來跟阿愷打招呼啊!」

那個男生不但沒有靠近,反而掉頭走開,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

「搞什麼啊!居然變那麼跩!」俐婷氣呼呼地說。

阿愷好奇地看著那個人,他的頭髮稍微長了些,氣色看起來不太健康,微方的臉頰上留著些鬍渣,眼睛倒是很秀氣。雙手插在運動夾克的口袋裏一直沒抽出來,整體感覺有些陰暗。

那男生發現阿愷在注視他,立刻轉身走得更遠。阿愷覺得他好像在刻意迴避她的目光,不過也可能是她想太多了。

她在腦中殘存的資料庫裏搜索這張臉,卻沒有結果。

「俐婷,他是誰?同學的男朋友嗎?」

俐婷睜大了眼睛,「阿愷……他是陳逸孺,我們班同學耶,而且他跟妳一直很要好的。」

「是嗎?」阿愷大吃一驚,她不但記不起這人的臉,連名字也是毫無印象。可是其他同學她都記得啊!

「這個……」

俐婷說:「妳再想一下。他是我們國文老師的兒子,而且大學還跟你同校,應該有碰過幾次吧?」

阿愷再次搜尋自己的記憶,跟眼前的同學們一一比對。

忙著招呼同學的是班長,跟她們隔兩桌那個又高又胖的男生是大金,從國中開始就是全班最壯的男生,個性粗魯嘴巴也缺德,仗著那副身材,人人都得讓他三分。他旁邊的女生是班花珮珮,現在還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眼睛也還是長在頭頂上。

每個人她都記得,只有陳逸孺例外。

她尷尬地搖頭,「完全沒印象。妳說他跟我很要好?」

「是啊。國中的時候他長得又瘦又小,個性畏畏縮縮的,又是國文老師的小孩,很多人都欺負他。」

俐婷壓低了聲音,「尤其是珮珮跟大金他們幾個,有夠惡劣,給他取一堆難聽的綽號,還動不動捉弄他。那時候都是妳跳出去挺他,妳有一次還為了他跟大金大打一架呢。所以他們也給妳取綽號,叫妳『母老虎』啊,『男人婆』啊,『大姐頭』之類的。不過妳完全不在意就是了。」

阿愷越聽下去,下巴越是合不上。她記得自己當年跟珮珮,還有大金確實處得不太好,那些綽號她也都有印象。可是,陳逸孺這個人卻硬生生地從國中的記憶裏蒸發,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看來她的傷勢比自己想得還嚴重。真的很不妙啊……

正當阿愷強忍著不安,繼續跟俐婷聊天的時候,遠遠地聽到一個討厭的聲音,響遍了餐廳。

「嘿,陳兔孺,你長高了耶!一定吃了很多胡蘿蔔吧?」

長得活像相撲選手的大金,帶著幾分酒意,嘻嘻哈哈地擠到陳逸孺旁邊,無視後者冷淡的表情,硬是跟他勾肩搭背鬼扯一通。

俐婷低聲說:「真噁心!」

阿愷一頭霧水,「什麼『陳兔孺』?」

「就是大金給他取的綽號啊,他那票人一有空就對著陳逸孺大叫:『喂,陳兔孺,快來吃胡蘿蔔哦!』無聊透頂。最糟的是,某天國文老師─也就是陳逸孺他爸─在課堂上提到,古代人把同性戀男人叫做『兔子』,從此陳逸孺幾乎每隔五分鐘就會被嘲笑一次,好可憐。」

阿愷也有同感。被自己父親連累,真是太倒楣了。

接下來幾分鐘,她不由自主地特別留意陳逸孺的動靜。看到他好不容易擺脫大金,似乎正準備落跑,她忍不住走上前迎向他。

「嗨,你好。」

陳逸孺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也沒有回話。

阿愷看到這種冷漠的反應,緊張得全身冒汗。身為大病初癒的人,被噓寒問暖慣了,不知該如何面對別人的冷淡。

「那個……好久不見。我是李愷瑛,你記得我嗎?」

逸孺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呃,我前陣子受了傷,記性不太好,所以對你沒什麼印象,真是不好意思。大家明明都是老同學的說。」

逸孺低下頭,不跟她正面相對,一面把手插進口袋。

「沒關係,國中的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哦。」阿愷繼續努力找話題,「對了,聽說我們大學同校耶。」

「我休學了。」

還真是話不投機啊。

阿愷心想,這也難怪,他的國中時期那麼悲慘,當然不想跟國中同學有太多牽扯,還是別自討沒趣的好。

「很高興見到你。」她說完就落荒而逃,沒發現一道灼熱的視線正緊盯著她的背後。

「同學會怎麼樣?」

回到家裏,母親一臉期待地迎上來。

「嗯,很開心啊,見到很多老朋友。」

「那好啊,有沒有想起什麼?」

「有啊,今天跟俐婷一聊,我就忽然想到畢業典禮的時候,校長致詞到一半忽然打個大嗝,好好笑哦。」

「還有呢?」

母親熱切的眼神讓她心裏一驚:原來媽媽以為她只要參加一次同學會,所有的記憶就會源源不絕湧上來。但她卻只想起一些無關痛癢的片段,真是太對不起母親。

「沒有……」

她心虛地承認,而媽媽失望的眼神更讓她恨不得鑽進地底。

母親歎了口氣,「說的也是,這種事急不得嘛。不過我今天讀了一些資料,它說人腦會把不同的記憶存在不同的地方,所以就算某部位的腦子受損,忘記自己的經歷,之前學過的知識還是留著,所以妳有空還是把課本拿出來溫習一下,課業才不會荒廢。還有,改天我們找時間回去學校走一走,熟悉一下,說不定妳下學期還是可以回去大學念書哦。」

「好,我知道了。」

嘴裏這麼說,心裏卻覺得找回失去的記憶才是最重要的事。而且,眼前還有個大謎團等著她去解開,對於回學校,她實在提不起勁。

「親愛的酸梅天使:請告訴我一件關於我的事。 愛麗絲」

她在愛麗絲便條紙上寫下這句話,寄到「流浪者」請雷殘轉交。

一個禮拜以後,回信來了。

「妳被凱蒂貓害慘了。」

凱蒂貓,日本三麗鷗公司創造的人氣偶像,是一隻戴著蝴蝶結,眼神單純無辜,不知何故沒有嘴的白貓。大大的頭,短短的手腳,總是會穿上各式各樣可愛的衣服,深得女性喜愛。

但是,這隻貓跟她到底有什麼關係?

阿愷重重歎了口氣。這人簡直比她的記憶還難捉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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