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兩個小時,鴻鈞就會把杏榕搖醒,提醒她喝水,問她會不會頭暈想吐。幸好杏榕雖然疲倦不堪,並沒有這些症狀。

每次被叫醒,一睜眼就看到鴻鈞的臉部大特寫。他頭髮凌亂,鬍子也幾天沒刮,整張臉毛茸茸的。家豪曾經半開玩笑地說鴻鈞長得像猴子,現在真的有點像猴子。

杏榕迷迷糊糊地想:其實鴻鈞才是最辛苦的人啊……

等她真正清醒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她睜大眼睛在黑暗的房間裏張望了一下,才看到鴻鈞站在陽台上。

巷子裏的路燈已經亮了,在一片黑暗中映出他的身影。他背對著房間,雙手撐在欄杆上,低垂著頭。

杏榕盯著他看了好幾秒,才發現他的身體在顫抖。他在哭。

是啊,她並不是唯一受傷的人,鴻鈞也失去了他的好友。況且他曾經那麼努力試著拯救家豪,現在一定是痛徹心肺。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強烈懷疑鴻鈞喜歡家豪,所以容不下她。但是升上大二後,鴻鈞卻很快地跟一位學妹交往,後來還論及婚嫁,證實她猜測錯誤。

也許,有些男人就是無法容忍堅定的友情被女人介入吧。

現在家豪死了,他看在家豪的面子上不得不照顧她,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鴻鈞在陽台上待了很久,終於推開落地門進來。杏榕趕快閉眼裝睡。

「哈囉,餓了沒?我出去買晚餐。湯麵可以嗎?」語調冷靜,卻遮不住聲音中的鼻音。

杏榕胡亂點頭,鴻鈞就出去了。

仍然是相對無言的晚餐,飯後鴻鈞扶她進浴室讓她盥洗。她渾身不自在,恨不得再長出一隻腳,免得一直欠他人情。

洗完澡後,鴻鈞打開電腦處理公事。她不想看電視,又還沒到就寢時間,乾脆拿出紙筆開始畫拼布的紙型。

鴻鈞抬頭看她,「腦震盪還做動腦的工作,待會頭會更痛。」

然而杏榕已經完全進入拼布的世界,根本沒聽到他說話。

本來只想打發時間,一旦真的開始著手,靈感就像潮水湧進腦袋,手也動得飛快,注意力和集中力發揮到百分之百。
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了。

對她而言,拼布就是這麼迷人的東西。從畫紙型、到選布料、裁布,然後用針線把布片縫合,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都能帶給她無窮的平靜和滿足。

小時候家境不好,只能勉強溫飽,買不起新衣,她只能穿親戚小孩不要的舊衣服。那些衣服通常都不怎麼好看也不合身,母親就會把衣服拆開,改成合她尺寸又可愛的衣服,讓她漂漂亮亮地出門。剪下來的碎布就拿來拼成鉛筆袋跟便當袋,同學都很羨慕她。所以杏榕很小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學會母親的手藝。

她確實學會了,卻無法讓家豪了解拼布對她的重要性。她試著向他解釋,講母親的故事給他聽。他乍看之下好像聽進去了,但只要遭到挫折就會忘光光,再度毫不留情攻擊她這個「上不了枱面」的嗜好。最後她放棄說服家豪,甚至為了避免他的嘲弄,把最愛的拼布也一併放棄了。幸好拼布沒有放棄她,仍然在她最孤獨的時候給她安慰。

畫得正高興的時候,頭真的開始痛了,眼前金星亂冒。她把紙筆放下,輕揉眼角,這動作立刻被鴻鈞發現了。

「看吧,就叫妳受傷的人不要用腦過度,現在遭報應了哦?平常不是都沒在動腦嗎?何必急著在這時候虐待妳的腦細胞呢?」

他看準了杏榕無力回嘴,什麼惡毒的話都說得出來。

不由分說地把她扶回床上休息,又開始了每兩個小時喚醒她的工作。

半夜裏,杏榕忽然驚醒,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眨眨眼睛,一時還不能適應房裏的黑暗,隨即感覺到身邊有人,是鴻鈞。

本以為兩個小時又到了,但他完全沒有要叫醒她的意思,只是默默坐在床邊看著她。

杏榕忽然有些害怕:他想幹什麼?

她不知該怎麼處理,只好又閉上眼睛裝睡。

忽然間,鴻鈞緩緩朝她靠近,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不會吧?他居然喝酒?

現在是怎樣?他酒後亂性想對她出手,還是想把失去家豪的怒氣發在她身上?

她考慮張口大叫,但是叫了又能怎麼樣?她腳受傷根本跑不掉。

可是再不採取行動的話……

鴻鈞的臉湊到她面前,停了幾秒,在她額上印下輕輕一吻。然後他起身離開了房間,留下心跳差點停止的杏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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