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那是他的私事，我怎麼好意思問？總之，人家一片好心，不收酬勞來幫忙，我感激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去懷疑他的動機？雖然他過度熱心了點，也真的幫了很多忙，如果他不在，我們兩個都會很辛苦的。所以拜託妳好好跟他相處OK？我現在腦子裏除了順利開業之外，什麼東西都裝不下了。」

這是真的，雖然每天都遇到一堆困擾的事情，這間拼布教室仍然佔去了她全部的心思。

粉刷已經完成，上課用的桌子也做好了，再過幾天廠商就會送來五台縫紉機。然後是訂製的大展示櫃，裏面將會放進她的作品和四處蒐購的美麗布料。

光是想像那副光景，她就精神百倍。

從做決定時的猶豫，正式辭職開始籌備的不安緊張，然後在忙碌中找到奇妙的安定感，到現在只剩兩個多禮拜就要開幕，全身燥動卻又期待不已，已經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呢？

自從跟家豪分手之後，這是第一次，她有了真正活著的感覺。

不能否認，因為之前跟鴻鈞的那番談話，給了她自信心。如果連鴻鈞都肯定她的才能，就表示她一定沒問題。

因此她一定要做出成績來，絕對不可以讓他失望。

最重要的是，她要讓家豪在另一個世界裏看清楚，就算是只會玩碎布的女人，也可以闖出一片天。

午休快結束的時候，瀾伊不經意地提到：「剛剛看到路口也有人在裝潢耶，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其中一個師傅回答，「好像要開什麼工藝教室。」

「工藝教室？哪種工藝？」

「不知道誒。我一個結拜兄弟有做他們的工程，我去問問看。」

師傅看到杏榕跟瀾伊臉色不對，急忙安慰，「我想應該是美術教室啦，不會跟你們搶生意的。」

事實證明，對方就是來搶生意的。不，不是搶生意，對方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那是一家知名的拼布工坊，由日本拼布流派的大師出資，授課講師全部都有日本的證書。這家教室原本開在巿中心，因為有幾位講師跟很多學生住在這裏交通不便，所以專程來這裏開分店，顯然打算連鎖經營。

這家教室還提供全套的證書班，保證上完課的人都可以通過日本的證書考試，將來無論自己開業或出書都無往不利。
杏榕只是從小跟著母親縫縫補補，怎麼可能會有證書？

她也從來不知道，連玩針弄線都要有證書。

當初鴻鈞就是因為這附近沒有同業才選定這個地點，沒有想到競爭者居然會在他們快裝潢結束了才冒出來，而且地點比他們好。

確定了殘酷的現實，杏榕、鴻鈞跟瀾伊坐在空盪盪的教室裏無言相對。太陽已經下山，教室裏越來越暗，卻沒人有力氣起身開燈。

瀾伊開口了，「其實也沒那麼嚴重，他們才剛開始裝潢，大概還要一陣子，我們比較早開課，可以先搶學生。」

杏榕搖頭，「這附近有很多家庭主婦已經在他們的總店上課了，只等這邊開課就會轉過來。而且他們那麼有名，大部分的人都會等他們開課再報名，早開課一兩個禮拜根本沒有什麼用。」

「所以我們要換地點？」

「那還要再花很多時間找，不曉得要拖到什麼時候。而且營業登記已經寫這裏了，訂金也付了。如果要退訂還得恢復原狀，又要花一筆錢……」

鴻鈞輕揉著眉頭，說：「我們可以先開課，再慢慢找新地點。」

「明知道在這裏沒有前途，還開課做什麼？這裏租金這麼貴，越撐只會賠越多，到頭來一定會破產的！」

瀾伊有些不耐煩，「那妳到底想怎樣？」

杏榕的嘴唇微微顫抖，「放棄吧。把裝潢拆掉，房子的押金拿回來，就當沒這回事。」

「不行！」

鴻鈞跟瀾伊齊聲抗議，杏榕只是搖頭。

她覺得自己彷彿在爆發的山洪中載浮載沈，灌了一肚子的泥水，又濁又冷。水裏沒有一根能抓的浮木，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洪水將她淹沒……

笨蛋張杏榕，居然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做一番事業？剛開始覺得人生有一點希望，接下來就會馬上破滅，這才是她的人生定理，結果她居然忘了？到底要吃多少苦頭才會學乖？

她天生就是坐辦公室，任由長官使喚幫同事收尾的料，不用作夢了。

「已經……夠了。我一開始就不該有開課的念頭，對我來說拼布只是打發時間的消遣，不是用來賺錢的。當初真的不該因為被主任罵就衝動辭職，現在我已經醒了。沒必要再撐下去了，我還是去找個工作比較實際。」

「妳振作一點，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不然什麼時候才能放棄？被銀行追債的時候？還是像家豪一樣貧病交迫死在醫院裏的時候？你老實說，如果我只是個普通客戶，去銀行找你貸款說要開拼布教室，只是路口就有一家更大更有名的同業，你會答應貸款給我嗎？」

鴻鈞想也沒想，「銀行也是有看走眼的時候。以前我曾經拒絕貸款給一個客戶，結果他後來賺了大錢回來跟我炫耀，我也只好認了。」

瀾伊拍手，「說得好！」

杏榕不領情，「那是人家運氣好。而且被嘲笑總比被倒來得好吧？」

瀾伊點頭，「這樣講也沒錯。」

她到底幫誰啊？鴻鈞差點吐血。

杏榕起身，決定結束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