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瀾伊對不起，我沒有工作可以給妳了，希望妳可以趕快找到新工作。鴻鈞，這陣子害你東奔西跑還出錢出力，真的很對不起。我會把你買東西跟代墊的錢還你的。」

「小姐，錢是小事啊。重要的是，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眼看就要開課妳居然要放棄，連試都不試一下？這樣會遺憾一輩子的！」

「我遺憾的事已經很多了，不差這一件。」

「杏榕！」

「不要再說了，ok？再說下去我會恨你的！」

鴻鈞無奈地看著她，和她臉上的淚痕。

「我以前的確想開教室，但只是太年輕不懂事而已。家豪說的沒錯，做這行根本不會有前途。我老早就已經放棄了，已經死心了，你偏要跟我說什麼家豪死前的心願，害我又昏頭，我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杏榕知道自己在遷怒，但她實在控制不了。短短不到三十年的人生，經歷過這麼多次燃起希望卻又重重地失望，真的受夠了。

「家豪病得那麼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為什麼還要當真？我真是瘋了才相信你……」

「妳夠了沒有啊！」

很意外的，拍桌跳起來的居然是瀾伊。

「妳從以前就是這樣嗎？遇到一點麻煩就哭哭啼啼吵著要放棄，一點骨氣都沒有！講得難聽點，怪不得妳前男友要離開妳。整天跟妳這種沒用遜咖在一起，只會被帶衰啊！」

「劉瀾伊！」鴻鈞怒目瞪她，瀾伊不為所動，仍然盯著杏榕。

「說話啊，張杏榕！我說錯的話妳就指正我啊！」

杏榕的表情瞬間凝結，彷彿戴了一張面具。

「妳說得對，所以我要現在解放妳免得也被我帶衰。浪費妳的寶貴時間真是抱歉。」

她拎起背包走出去。

背後的腳步聲告訴她，鴻鈞就跟在後面不遠的地方。他沒有追上來拉她，也沒有出聲，只是一言不發地走著。

她不想跟他說話，加快了腳步，他也跟上來，仍然維持著距離。

杏榕一咬牙，伸手招了計程車，把他遠遠地丟在後頭。

在街上轉了一大圈回到家，卻發現鴻鈞坐在她門前，不知等了多久。

杏榕歎了口氣，她太小看鴻鈞的毅力了。

「劉瀾伊那張嘴巴本來就很要命，妳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她計較？」

「我沒有氣她，她說得一點都沒錯。其實你自己也是這樣想，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對吧？」

「妳……」鴻鈞差點就要失去控制，還是在最後關頭忍下來。「妳太小看我了，如果我真的這麼想，一定會毫不客氣當著妳的面說出來，而且說得比她更難聽。」

杏榕不禁失笑，笑得非常苦澀。

「你想說什麼都無所謂，反正我已經決定了。辛苦你大老遠跑過來，我不想把你關在門外，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決定的話，進來喝杯茶休息一下也可以，如果你還想勸我……」

鴻鈞站起身，「不用忙，我還要回銀行加班，只是先來看妳有沒有平安到家。順便跟妳說一聲，我現在終於了解妳媽媽的心情了。」

杏榕之前在聊天的時候，曾經帶著三分驕傲，向他提過母親用拼布幫她做新衣的往事。

「關我媽媽什麼事？」

「我一直不太懂，如果妳家真的像妳說的那麼窮，妳媽應該是忙著賺錢都來不及，怎麼會有時間幫妳改衣服做拼布？有衣服穿就不錯了，誰管它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不是這樣說……」

「如果她就直接讓妳穿著別人的舊衣服出門，就算沒有被人嘲笑，妳大概也會失去自信，認為自己永遠低人一等。所以她幫妳把衣服改得漂漂亮亮，讓妳知道不管生活有多困苦，妳還是有資格過著幸福的生活。她沒有錢買新衣服給妳，卻給了妳更重要的東西：自尊跟希望。那些有名的拼布大師也許有很響亮的頭銜或是滾金邊的證書，但他們絕對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

杏榕低著頭，手上叮叮噹噹地把玩著鑰匙。

「老實說剛剛我本來也想罵妳一頓，看到瀾伊說得那麼過分，我也清醒了。這是妳的人生，沒有人可以強迫妳。妳要是真的不想開業就算了，但是請妳好好珍惜妳的手藝，不要讓它荒廢掉。因為那是妳母親送給妳最好的禮物。」

他離開後，杏榕獨自坐在桌前發呆。

她想起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受邀去同學家裏慶生。媽媽一晩沒睡，為她趕製了一件小洋裝。那原本是一件寬鬆的T恤，母親將它裁出腰身，下擺接長，胸前還用從其他舊衣上裁下來的丹寧布、假緞跟雪紡紗拼出一個五彩繽紛的愛心。

第二天早上，當她看到床邊的新衣時，差點以為自己才是壽星。

鴻鈞說的沒錯。她原本就不是個強悍的人，如果再每天穿別人施捨的舊衣，她的個性一定會變得更灰暗。但是靠著媽媽的巧手，給了她一個又一個值得紀念的回憶，童年也變得多釆多姿。

歡喜雀躍地期待母親的作品，然後驕傲地穿出門，這種心情是無可取代的寶物。

一人兼三份工作的母親，強忍疲倦做這些額外的工作，無非是為了讓她知道，不管環境多麼艱難，她仍然是被珍惜的，所以要懷抱希望努力奮鬥。而她學會了母親的手藝，卻忘了這種心情，一遇到困難就退縮，這樣還有臉見母親嗎？

當然，喜歡拼布不一定要開班授課，她也可以把它當成消遣，興緻來了就拿起針線縫一縫打發時間，累了就隨手放下，沒有任何負擔。但是，難道她要的就只是個沒有負擔的人生嗎？要是沒有一個不能隨手放下的東西，她就只是個斷線的風箏，不知何時會飄到哪裡。

那件愛心洋裝，到哪裡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