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非假日的時候遊客本來就少，再加上涼颼颼的天氣，根本不會有人想來玩水。真可惜，這裏的水池設計得不錯。

我跟著指示來到自來水博物館。圓弧形的建築還真是少見，巴洛克式的雕花拱門和圓頂都很精美。我向來喜歡古色古香的建築物，但是現在我完全沒心情欣賞，只是睜大眼尋找學長的身影。

在想像中，他應該會坐在台階上，痴痴地等著心上人到來，然而博物館外完全沒人。

我走進博物館，整個陳列間裏只有一台台巨大漆黑活像怪獸的抽水機，看不到學長的影子。

莫非他根本沒來？不，不可能。

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有事擔擱還沒到，或是到園區後面的登山步道散步了。

我在休息室裏等了二十分鐘，不時走出去看學長來了沒，真的是如坐針氈。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沿著上坡一直走到登山步道，希望能遇到他。

木製走道造得很平整，走起來輕鬆愉快。雖說這裏離市區不遠，四週車聲也清晰可聞，但是走在陰暗的樹蔭下，看著旁邊一棵棵巨大的姑婆芋，竟有人身在山林的錯覺。自己一個人走真的有點恐怖，萬一樹叢裏躲著壞人‧‧

我開始不安起來，快速離開走道繞回柏油路，這段小小冒險就此結束。

當我回到登山步道的入口時，看到我期待已久的人影正從雕塑區方向走過來。我大喜過望，快步向他跑去，嘴裏大叫：「學長，阿芳學長！你終於來了！」

然而他的表情卻讓我停住腳步。他很震驚，而且是不太愉快的震驚。

「妳在這裏幹什麼？」

我想到一件事：今天是屬於他跟那女孩的紀念日，這地方充滿了他們的回憶，卻在這裏看到不相干的我，他可能會高興嗎？

張口結舌了半天，我才想到藉口，「哦，因為我聽你說過這裏不錯，想說今天有空就來看看。」

他眼神銳利地盯著我，「妳不是說過妳禮拜四滿堂，還有老師會點名？」

我真是恨死自己的大嘴巴，幹嘛這麼多話？

「呃，就是心情不太好，翹課出來走走......」

「那妳剛剛為什麼說我終於來了？」

一個錯誤的決定，往往造成更多錯誤，這就是明證。

「因為，我剛剛在幻想你會不會來這裏，結果真的看到你了，所以很高興......」

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我說什麼都不會有用。

他轉頭就走，我手腳發軟，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恢復力氣跟上。

「學長，我真的只是來散步的......」

他回頭瞪我，「妳是專程來看熱鬧的是吧？我不知道妳是怎麼查出日期，總之妳就是專挑這一天跑來，準備躲得遠遠地偷......」大概覺得「偷窺」太難聽，他閉上嘴繼續走。

我徹底失去理智，大聲說：「不是！我是來陪你的！」

他停步，滿臉震驚。

我硬著頭皮說：「我是想，你一個人在這邊會寂寞，所以想來陪你一起等，跟你聊聊天。」

「多謝妳的雞......好意。不用了。」

我快步擋在他面前，「真的不行嗎？如果你不要我吵你，我也可以不說話，只要坐在你旁邊就好。不對，我會坐得離你遠一點，免得她看到誤會，這樣可不可以？」

「這不是她會不會看到的問題。今天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我想要一個人好好清靜一下，妳在這裏只會讓我分心。」他真的動怒了，勉強保持著風度。「學妹，妳要散步隨時都可以，為什麼一定要今天來這裏？拜託妳給我個面子，回去吧！」

這話有如一桶水從頭頂潑下來，我全身的血都涼了，雙眼卻發熱刺痛。

原來在他眼裏，我只是個打擾他安寧的討厭鬼而已？

困難地開口，講出來的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要。」

「什麼？」

我什麼都顧不得了，想到什麼說什麼。「這裏是公共場所，誰都可以來，憑什麼你叫我回去我就得走？」

他瞪著我，大力地呼吸，顯然火氣快要爆開了。

我忍著眼淚繼續說：「要我走也可以，你給我看她的照片，我馬上就滾。」

「妳幹嘛要看她的照片？」

「你到底答不答應？」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要看，心裏的衝動就是壓不住。

我們兩人互瞪許久，一言不發。然後他面無表情地從皮夾中抽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那女孩確實很吸引人，優雅的鵝蛋臉，明亮的眼睛，氣質聰慧脫俗，一看就知道是他會喜歡的型。

「看夠了沒？拿來吧。」他伸手抽回照片。「再見。」

他從來不曾用這麼冷漠的口氣跟我說話。

我轉頭離開，不敢多看他一眼。

那天晚上，明知希望不大，我還是守在電腦前等他上線。等到三點，他沒來。第二天他仍然沒上線，之後的每一天也沒有。

他也沒再出現在社辦，而且由於期末考的關係，社團的活動全部都暫停了。

兩個星期之後，我再也受不了了，決定直接打電話向他道歉。

我知道他晚上很忙，所以等到十二點才撥了他的號碼。響了十聲後電話轉語音，我不死心，掛掉再打，這回他接了。「喂？」

我緊張到心臟快跳出胸口。「學長，我是沛軒，那個，我是想‧‧」

「學妹，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事在忙不方便講電話，改天再聊好嗎？」

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辦？「好‧‧那我什麼時候打比較方便？」

沈默了半晌，耳機裏傳來他的聲音，「再看看吧。」然後就掛斷了。

我一口氣堵在喉頭，差點噎死。越想越不甘願，只是想跟他講兩句話而已，要得了多少時間？不行，我要態度堅定，不管碰壁多少次，一定讓他明白我的歉意。

我要勇敢，非常勇敢。

用發抖的手再度按下他的號碼，這次他直接關機。我一次又一次地撥，終於在聽過無數次的「您撥的號碼未開機」後，我放下了手機，累得連摔東西的力氣都沒有。

臉頰上有些冰涼，一滴眼淚滑了下來。

我真的、真的是個沒藥救的大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