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是很難懂的片,一看之下卻是超乎意料的感動。光看開頭,鼻子就開始酸了。



之前曾經在報紙上看過幾名女性觀眾對本片的評語,大多是覺得維吉妮亞和蘿拉太不惜福,嫁到那麼好的老公卻還無理取鬧怨言多多,蘿拉甚至拋夫棄子,讓兒子心中留下永遠的陰影。我承認這兩人的丈夫是真的還不錯,但這就表示做妻子的應該一輩子永感恩德嗎?


維吉妮亞的丈夫連納,為了讓妻子養病,把整個出版社搬到鄉下,並且尊重她的工作和古怪脾氣,的確是難得的男人。只是,他完全把維吉妮亞當成無自主能力的病人看待,連帶著連佣人都看不起女主人。而當妻子連跟佣人應對都有壓力時,他幫不上忙;一旦維吉妮亞發脾氣時他就說「這是你腦中的怪聲在說話,不是你」,等於把妻子的自我完全否定掉,這也太過火了吧?維吉妮亞‧吳爾芙何等人也,哪裏能忍受這種待遇?


雖然我個人覺得住鄉下比較好,但對吳爾芙而言,人文薈萃的大都市才是文學家靈感的天堂,離群索居的生活只會要她的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至於蘿拉,我可以了解為什麼女性觀眾不能理解她。開頭時她躺在床上睡覺,丈夫自己弄早餐打點小孩,還買花送她,看在諸多一大早就得起床伺候丈夫小孩的婆婆媽媽眼中,簡直就是夢幻般的生活,怎麼可能不滿?我想對台灣女性,不,全世界絕大部分女性而言,人生最大的快樂就是有個愛她、疼惜她的丈夫。問題是,如果她恰好不愛這位好丈夫呢?維吉妮亞對連納至少還是情深義重的心靈伴侶,蘿拉跟丈夫簡直就像活在兩個世界裏一樣。


蘿拉一起床,我就注意到她和丈夫丹布朗〈總不會是達文西密碼的作者吧?〉的對話幾乎完全沒交集。丹陶醉在自己的好丈夫形象裏,卻沒注意到他已經給蘿拉帶來了壓力。蘿拉在自己家裏感覺就是非常不自在,手足無措的感覺,連面對兒子都有些僵硬,糟的是肚子裏還有一個。如果說丹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蘿拉又何嘗不是強顏歡笑地試圖回報他的好意,為啥沒人誇她是好太太?


做蛋糕那段真的讓人心情沈重。兒子問:「不做蛋糕爸爸就不知道我們愛他嗎?」蘿拉回答:「對。」她只能用「做蛋糕」這種簡單明瞭的東西,傳統中代表賢妻良母的行動,來維持一家和樂的假象,如果要她更深層地表示對丈夫的愛她就做不到了,因為根本沒這東西。


當她對鄰居太太說:「他們是戰爭英雄,所以我想他們有資格得到我們。」顯然她覺得自己不過是戰爭英雄的獎品,結婚根本不是為她自己的幸福。而那位鄰居太太,雖然過得幸福美滿,卻一直覺得自己生不出小孩對不起丈夫,奇怪的是,小孩不也是她的嗎?為什麼不是「她想要孩子」,而是把生小孩當做必須回報給丈夫的業績?她還說要是生不出孩子就不算女人,但是我個人認為,生了小孩後才會被剝奪女人的身分。因為當了母親,別人就認為她必須為孩子全心奉獻,自己的欲望跟期待反而得擺一邊。這樣哪叫女人?根本是無性別的生物。日劇裏不是常演嗎?妻子對丈夫的期待都是「就算有了孩子還是希望被當成女人看待」。所以,除非自己想要孩子,還是不要亂生的好。拿二十一世紀的克勞麗莎為例,她的女兒就是用捐贈精子生的,連丈夫都不用。再看蘿拉,懷著不愛的男人的孩子,感覺就像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一樣,無奈到極點。照理說那位打扮得妖嬌美麗,又愛動不動炫耀的鄰居太太應該很惹人嫌才對,蘿拉卻始終深情款款地看著她,還吻了上去。這時事情已經很明顯了,蘿拉愛的是女性,她不愛丈夫。丹待她再好,對她而言都只是難以承受之重而已。


接下來就真的有點殘忍,蘿拉把兒子理查寄放在鄰居家,自己跑去自殺。偏偏她忍不住,在兒子面前掉了淚,讓理查哭著追出來找媽媽,可憐的小孩~~~~幸好蘿拉終究還是不忍心拖肚裏的孩子一起死,又回去接理查。可是,我們真的可以責備蘿拉在兒子心中留下陰影嗎?如果蘿拉殘忍,那理查當著克勞麗莎的面跳窗自殺,難道就不殘忍?克勞麗莎可是無怨無悔地照顧了他十年,他是想讓她一輩子惡夢做不完嗎?


克勞麗莎是個很特別的角色,她知道自己是女同志,卻又對當年和理查共度的一個夏天無法忘懷,理查生病後她全心全意地照顧他,並從中得到滿足。而理查也為了滿足她而苟延殘喘,其實根本已經了無生趣了。最後理查終於明白他不能再為克勞麗莎撐下去,就像母親不能為他撐下去一樣。不是離開就是死,不是自殺就是行屍走肉,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卻還要求他為別人著想,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殘忍嗎?就像最後蘿拉說的,當你沒有選擇的時候,又怎麼能後悔呢?所以,當理查對克勞麗莎說「我們都必須過自己的生活」時,我相信其實他已經真正地諒解了母親。


我以前就認為,傳統觀念習慣責備自殺者自私懦弱,其實是非常無禮又無理的。當一個人在痛苦的時候,旁人無法分擔,卻只會一昧要求人家堅強,這也太霸道了吧?


之前說過,蘿拉為丈夫作蛋糕的動作是非常表面又廉價的,但是事實證明,她丈夫只需要廉價的東西。只要有妻有子,有個漂漂亮亮的蛋糕,一個外表挺像樣的慶生會他就覺得家庭很幸福美滿了。他不知道妻子和兒子剛度過有如驚濤駭浪的一天,也不知道蘿拉心中的苦,只會一再講述他們夫妻「幸福」的愛情故事,完全沒注意到老婆根本聽不下去。對不起老兄,你自己一個人去幸福吧。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一個男人,一旦發現自己兒子是同性戀,不曉得會露出什麼表情。


至於克勞麗莎的處境就比較特別了。她是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性向,可以光明正大跟女友同居,她不需要被迫嫁給不愛的男人,甚至可以借精生子生下只屬於她的孩子。但是她快樂嗎?她的問題在於,她沒辦法愛自己,只能藉由不斷地為理查付出來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她認為人之所以有價值,就是可以被人利用,表示她的存在對別人是有意義的。我大致贊成這種說法,不過是指工作上,如果在私人生活中也要靠著別人來認定自己的價值,只怕會過得很痛苦。她心裏一直有個洞,因為理查為了另一個男人離開她,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但是,既然他們一個是男同志一個是女同志, 就算理查當初真的選擇她,她真的就會快樂了嗎?只怕是很難吧。


本片的角色都很習慣活在假象裏。連納搬到鄉下,活在他確實有照顧好維吉妮亞的假象裏,只是維吉妮亞在鄉下生不如死。丹滿足於一個小小的慶生會,得到家庭幸福的假象,渾然不知家庭即將破裂;克勞麗莎一心想為理查辦一個光鮮體面的宴會來讓她覺得自己很成功,問題是主角理查根本就心情惡劣,宴會成功又有什麼用?


最後假象全部破滅,雖然痛苦,但主角也找回了自我。看到克勞麗莎吻莎莉,心中非常感動。這是全片唯一一個充滿濃情蜜意的幸福之吻啊。說到這個,在「戴洛維夫人」裏,克勞麗莎的閨中好友好像就叫做莎莉?這本書我雖然看不太懂,但是其中有一段,因為莎莉個性太剛強又能言善道,克勞麗莎的男朋友講不過她,居然強吻她來「懲罰」她?去你X的賤男人!活該他一生潦倒。


我覺得妮可基嫚在本片裏真的演得很好,把一位性格強烈的女性表現得非常出色。戲中維吉妮亞親吻自己的姐姐,編劇課上黃英雄老師也說維吉妮亞可能愛上姐姐,不曉得有沒有更多資料可以證實。不過在劇中,維吉妮亞跟丈夫的感情應該是真摰的,看到她在睡前和丈夫討論小說情節,氣氛和諧溫暖,感覺到這兩人在精神上確實可以契合,而她寫遺書給丈夫那段,真是讓人心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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