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兩個人之中有人開始在意第三個人的存在時,就是快要有麻煩的時候。

儀箴不確定哲鳴是不是有鐵口直斷的本事,只知道從那晚的聚會以後,麻煩果然一件跟著一件來。

這天早上,她接到其光的電話。一看到螢幕上顯示他的號碼,她的心就直往下沈。

經過那晚廚房裏的插曲,她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況且又向哲鳴保證會跟他保持距離,現在難免有些戒慎恐懼。本來打算敷衍兩句就掛斷,沒想到其光劈頭就是一句:「妳有沒有做過領回提存物?」

「啥?」

「我老板以前跟人打官司,一筆錢被扣在法院拿不回來。現在可以拿了,可是手續很複雜,我搞不太清楚。妳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法院?」

儀箴差點昏倒:「我也不會辦啊!這輩子還沒進過法院哩,就算去了也幫不上忙。」

「妳不是念這科的嗎?」

「我只會背法條跟學說,哪曉得法院那些手續?而且這個我根本沒學過,你找別人吧。」

「就是找不到人才來找妳啊。拜託啦,我已經跑兩趟了,進了法院跟瞎子一樣暈頭轉向,根本搞不定。妳陪我去至少可以壯壯膽。」

儀箴覺得有點疑惑,「壯膽」兩個字不像其光會說的話。話說回來,他會想找她壯膽,想必是真的很困擾吧?要是她堅持拒絕未免太不夠義氣,況且她也有點好奇法院的實務操作是什麼樣子。

只是,轉念又想到那晚廚房裏的事情,不禁有些疑神疑鬼。他該不會有什麼預謀吧?

其光聽她沈默不語,有點沒好氣地說:「妳是在擔心什麼?怕我耍花樣?拜託,要不是為了公司的錢,我用得著這樣求妳嗎?五萬多塊耶!」

儀箴不禁慚愧起來,自然不好再拒絕:「好吧,什麼時候?」

「今天。」

「今天?太趕了啦!我還要先研究一下‧‧」

「今天就是最後期限,再不領就充公了。」

儀箴全身脫力:「可是我要到下午二點才有空。」

「好,二點半地方法院門口見。」

掛上電話,心裏也掛了顆大石頭。這時候總該先跟哲鳴說一聲,問題是要怎麼開口?

哲鳴已經說得很清楚,他很介意其光的存在,自己也親口保證不會跟他來往,現在卻要陪他去辦事,這不是出爾反爾是什麼?

中午哲鳴來找她吃飯,兩人坐在綜合大樓交誼廳裏吃便當。她滿腦子擔心這件事,幾乎沒吃幾口。最後她終於鼓起勇氣準備招認,哲鳴的注意卻被一則電視新聞吸了過去。

那是最近很轟動的自殺案件,一個妙齡女郎因為情傷而跳樓自殺。之所以轟動,是因為死者的母親曾經是知名的玉女紅星。

螢幕上,痛失愛女的女明星斬釘截鐵地說,她絕對不會原諒女兒那個劈腿的男友和第三者。

儀箴心中有如針戳。太好了,看到這則新聞,她還有臉跟哲鳴說要跟其光見面嗎?

雖然是跟她完全無關的事,雖然她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哲鳴的事,卻老覺得電視上的人正在瞪她,讓她不由自主地別開眼睛。

然而當她瞄到哲鳴的臉時,很驚訝地發現,他居然在笑!

他眼睛盯著電視,嘴角咧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笑容中的不屑顯而易見。

她忍不住問:「你在笑什麼?」

「我只是發現一件很好笑的事:自殺一定要成功,死成了是英雄,死不成就是狗熊。」

「你在說什麼啊!」儀箴瞪大了眼睛:「人家死了女兒,你還在說風涼話?」

哲鳴輕歎一聲:「話是沒錯,但是妳有沒有想過,萬一她女兒得救了,照慣例這位大明星得出來開記者會道歉,說給社會造成錯誤示範;但是今天女兒死了,她卻可以理直氣壯享受別人的同情。同樣是自殺,同樣是錯誤示範,只因為結果不同就有這麼大的差別,妳不覺得很可笑嗎?」

儀箴發現自己的血壓又開始飆了。這麼刻薄的話他居然說得出來?

「哪裏可笑?自殺是錯誤示範沒錯,但是你忍心叫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開記者會道歉嗎?別人不同情她要同情誰?」

「道不道歉無所謂,別人同情她也是人之常情;問題是,她憑哪一點罵那兩個人?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幹嘛把人家說得像什麼姦夫淫婦一樣?又不是他們把她女兒推下去的。」

「可是責任在他們啊,就是因為他們傷害了她女兒,她女兒才會受不了跳樓啊!」

哲鳴搖頭:「不是這樣說。世界上失戀的人少說有幾百萬個,又不是每個人都會去自殺,這是她女兒本身的問題吧?」

「什麼什麼?你是說那女生死了活該嗎?」

「我幾時說過這種話?我是說,跳樓是她女兒自己的選擇,既然是自己的選擇,就不該胡亂怪在別人頭上。她失去女兒很傷心沒錯,但就因為她傷心難過,別人就一定要負出代價嗎?這只是遷怒而已!」

「什麼叫胡亂怪,那兩個人明明就有錯。」

哲鳴耐心地問:「他們有什麼錯?」

「還要問!」儀箴幾乎要大叫起來:「一個劈腿一個橫刀奪愛,還不叫錯?」

「妳冷靜一點,ok?我們來仔細想想到底發生什麼事。那個男生只不過是愛上另一個女孩,跟本來的女友分手,兩個女生中間有一段重疊,這樣就是滔天大罪?今天如果她男友先跟她分手再跟新女友交往,她就不會自殺嗎?想太多了吧。」

「你講得還真輕鬆啊。劈腿是背叛行為,你懂不懂!」

「人心本來就是會變的,要是第二個女生真的比較適合他,妳還要逼他不能分手嗎?這是妨礙自由欸!」

儀箴覺得眼冒金星:「反正你的意思就是劈腿沒錯就是了?」

「我不是說劈腿沒錯,是『不一定有錯』。第一,人不該把自己的死活怪在別人頭上。第二,戀愛是自由的。也許他們之間本來就有問題,也許第二個女孩更適合那個男的,他當然有權利選擇更好的對象,如果這樣就要被公審的話未免太沒天理了。」

儀箴冷笑兩聲,試著把衝到頭頂的血壓降個兩公厘下來,不然她連話都講不了。

「你是在暗示什麼?」

「什麼?」

「那位『更適合你的女孩』是誰呀?」

「啥?」哲鳴瞪大了眼:「拜託,我幫那個男的講話,不表示我自己就跟他一樣好嗎?妳想太多了!」

「哦,是嗎?不然你幹嘛這麼同情那個負心漢?」

「那妳又幹嘛這麼同情那個跳樓的女生?根本就不認識!這只是價值觀的問題而已啊。」

「好,你的價值觀就是劈腿沒有錯,對吧?不管讓別人再傷心再難過,只要講一句『戀愛是自由的』就一點責任都沒有是吧?既然這樣,就算你現在沒劈腿,將來也一定會!你這樣誰敢跟你在一起?」

「哇咧‧‧」他快不行了:「我也不覺得變性有什麼不對,難道我將來就一定會去開刀變女人嗎?」

儀箴逼視著他:「那麼你敢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嗎?」

他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我想應該是不會。」

「他想」?「應該」?

「你這算什麼保證?」

「如果我跟妳發毒誓說絕對不會背叛妳,妳就會相信嗎?妳真覺得口頭保證有那麼大的效力?要知道,百分之九十的劈腿男在追女人的時候,都是滿嘴海誓山盟完全不嫌肉麻的,這種東西一點用也沒有!」

「這不是重點吧?你連給我一句保證都做不到,我還敢期望你什麼?」

他翻了個白眼:「我連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哪能想那麼遠?難不成妳就可以保證將來妳不會甩了我嗎?」

儀箴一怔,頓時想起自己確實有事瞞著他。但是一股怒氣不允許她認輸,她隨即更大聲說:「當然可以!」

哲鳴無言地盯著她瞧了一會,苦笑一聲:「不好意思,我不喜歡把話講太滿。」

她眼冒金星,一把抄起便當盒:「我想我吃不下了。」說著就大步走出交誼廳。

哲鳴追在她身邊勸著:「喂,不用這樣嘛。只是看新聞的感想,何必呢?」

「我下午很忙,請你快閃。」她丟下這話就不再理他,逕自走向女生宿舍。

為了一則新聞吵架固然不值得,但是她想到自己承受著這麼大的壓力,連跟其光講句話都要緊張兮兮,只為了信守對哲鳴的諾言,沒想到他根本不把「忠誠」當回事!

那麼她幹嘛還要斬釘截鐵地承諾跟其光保持距離?

當初跟他在一起,為的就是求一份心安和穩定,結果她只得到一句「未來的事沒有人可以保證」,還有那句用到爛的陳腔濫調「戀愛是自由的」!搞了半天原來他也是這種人!

如果是其光,一定會握著她的手,直視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妳放心,我絕對不會這樣對待妳的。」只要這一句話,就可以讓她所有的怒氣和不安煙消雲散。

就這麼一句話而已,他趙先生是舌頭生鏽了講不出來嗎?念台大念假的啊?

越想越火,覺得自己真是虧大了。

既然劈腿不一定有錯,那她陪前男友去一趟法院也沒錯了?既然如此她就不用報備也不用愧疚,理直氣壯地去見其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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