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我實在沒什麼看畫展的慧根，尤其是現代畫，不管旁邊的解說寫得如何天花亂墜，我唯一的感覺就是：我畫得還比他好哩！每次學妹問我：「這副很棒吧？」我都只能支吾以對。

當我看到一幅據說是人像，卻更像踩扁的蕃茄的畫時，腦中忽然浮現小穎的聲音：「哎呀，這幅畫，畫得就是男人被老婆抓姦在床時的表情嘛，真是傳神啊！」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學長，你在笑什麼？」

我把剛剛的想像告訴她，她也笑了。

接下來，我們每看一幅畫，我就會亂掰一套解說〈其實是我腦子裏的小穎掰的〉，把學妹逗得樂不可支。

看完展覽，學妹很開心地說：「老實說，我約了你以後，才想到不知道學長你喜不喜歡現代畫，還怕你會覺得無聊呢。沒想到你挺自得其樂的。」

我笑而不答。只要把高小穎帶在腦中，到哪裏都不會無聊。

這時我注意到，育欣學妹戴了一條項鍊，墜子的形狀像是透明的結晶體，裏面嵌著一個鏤空的金色愛心。我喜歡那結晶的形狀和鏤空花紋，直覺告訴我小穎一定也會喜歡。

「學妹，能不能告訴我妳那條項鍊是在哪買的？」

「這個？你要買嗎？」

「嗯，我要送人。」

育欣學妹深深地注視我，那眼神忽然讓我覺得肩頭沈重。正想打消念頭，她說話了：「這是手工的，不便宜呢。」

「沒關係。」我說：「可以告訴我地點嗎？」

她沈默了半晌，「我帶你去吧。」

騎了好長一段路，我們來到一家小小的店面，賣的全是跟她的項鍊同系列的商品。我挑了最新款的項鍊，淡綠的結晶體，裏面是扭轉的鏤花金葉片，價位比學妹那條更高。幸好我年輕力壯，吃幾天泡麵死不了。

學妹問我：「這是送給誰的呢？」

「很重要的人。」

「是嗎？」接下來她就沒再開口了。

為了答謝她，我請她吃午餐。我們到一家輕食店吃bagel配花式咖啡。

在許久的沈默之後，學妹忽然說：「哈利學長最近心情很不好呢，聽說小穎學姐一直躲他，讓他很難過。」

這一提我才想到，我忘記跟小穎談學長的事了。說穿了是根本沒機會。

「這也沒辦法，小穎有她自己的煩惱，顧不了學長的心情。」

「可是東洋學長已經交了新女朋友不是嗎？學姐再消沈也不是辦法呀。還不如振作起來交個更好的新男友，才不會吃虧。」

「這點小穎比誰都清楚，但她就是沒準備好，又能怎麼辦呢？」

學妹輕攪著咖啡，杯裏出現小小的漩渦，把漂亮的奶油花全攪糊了。

「我覺得，所謂有沒有準備好只是藉口而已。一個人如果下定決心要讓自己一直陷下去，再過十年也不會準備好的。」

這話我聽得可不太爽了，說得好像小穎是故意讓自己傷心一樣！

「妳認為小穎是這種人？」我冷冷地說。

「不是，我是說‧‧‧」

「這種說法，用在哈利學長身上不是也很合適嗎？他直接放棄小穎去追別人就好了，幹嘛要弄得自己可憐兮兮？自找的嘛！」

學妹並沒有被我尖銳的語氣嚇到，只是深吸一口氣。「我是說，希望小穎學姐能夠拿出決心，快點跳出來。」

「我向妳保證，她的決心比誰都強。只是她那個人很奇怪，明明不算太笨，有時就是超級不通人情世故，受了傷也比較難復原一點。」別的不說，光是她對簡東洋承認曾經對他室友有好感，就是笨到不行。

我腦中的閘門莫名其妙打開，開始滔滔不絕敍述高小穎的種種誇張事蹟。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平常絕不是個長舌的人。

也許我只是想向學妹澄清，小穎絕不是個喜歡自憐自艾的人。

然後我注意到，育欣學妹從頭到尾一次也沒有正眼看我，手上攪拌的動作也已經停止。溫暖的秋日陽光不知何時已經隱沒，讓她的臉顯得很陰暗。

「學長，我覺得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是你耶。」

「啥？」

「我今天為什麼約你出來，你真的不懂嗎？有那麼難猜嗎？」

她抬頭看我，眼中充滿抑鬱，讓我心頭一緊。

老實說，我的確明白她的用意，但我卻不願認真去思考，滿腦子只想著給老哥個下馬威。

我真是個大爛人‧‧‧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約你，你卻毫不在乎地讓我陪你買禮物送女生，現在又滿腦子都是小穎學姐，你不覺得有點殘忍嗎？」

「呃，我，這個‧‧‧」我努力找理由，想了半天還是只有一句：「抱歉。」

她輕輕搖頭，站了起來。「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我看著她遠去的背景，還有在她身後飛舞的落葉，真的很想一頭撞死。

要是讓小穎知道，一定會唾棄我吧？

回到家，老哥為我早上吵醒他又推他的舉動狠狠念了我一頓，不過他也不忘恭喜我。

「今天那女生真的不錯呢。放心，她不是我的菜，我不會跟你搶的。看來你果然還有一點水準，我安心了。你可得看好她，別被人搶了！」

演了一天的猴戲，傷害了一個喜歡我的女孩，得到一句「你果然還有一點水準」。

空虛的滋味，真是難以下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