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著四五個戒指,全都是零兒剛從手上拔下來的。搞樂團的人老喜歡在身上弄一堆叮叮噹噹的東西,要是有人拿個大磁鐵經過,八成會全團被吸走。

這些戒指倒做得不錯,其中有一只乍看之下鑲著惡魔頭,結果居然是長著惡魔角的可愛小豬。

零兒從浴室出來,咚咚舉起戒指,「這戒指很棒,哪買的?」

「我自己做的!」非常驕傲的語氣,「我喜歡小豬。」

「那床上的布偶也是妳自己做的?」

「沒錯。」

「酷!」

從見面以來第一次,零兒開心地笑了。

咚咚一步步教她保養、底妝、眼妝、配色,零兒學得很起勁。她休學之後,跟以前的同學幾乎都沒聯絡;休學又帶了二個怪人上山,難免被鄰居說閒話,更是鬱悶。祖父母雖然疼愛她,畢竟年紀大了沒辦法跟小女孩溝通。樂團全是男生,跟她也是話不投機,所以她相當寂寞。咚咚年紀跟她差不多,個性又開朗,很快打開了她的心防。等到塗指甲油的時候,兩人已經結成莫逆。

樓上不時傳來笑鬧聲,顯然其他團員的精神也很好。

零兒告訴咚咚她入團的經過,提到學校時,她掩不住臉上的懷念。

「我每學期都拿獎學金,國二的時候就確定直升了。讀書明明就很快樂,一堆同學整天抱怨功課壓力太大,還有人鬧自殺,真的好好笑哦!」

只有妳笑得出來吧,咚咚心想。

「老師跟教官都對我很好,我實在不想讓他們失望,但是他們那樣對阿蘇也不對啊。」她小小的巴掌臉上泛出紅暈,「阿蘇不是壞人,只是別人都不了解他的才華而已。雖然不能上大學很可惜,但是等我們出唱片大紅以後就可以賺大錢了,念不念大學又有什麼關係呢?」

樓上傳來一陣刺耳的旋律,某個傢伙正在彈鍵盤。

零兒站在床上,用雨傘狠敲天花板。「你們安靜點好不好?」歎了口氣,「真是夠了。妳看他們,打扮得奇奇怪怪,每天睡到十一點才起床,晚上鬧到三更半夜,怎麼可能不顧人怨?我自己也算是外人,又帶了他們上山,大家都看我們不爽,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想是因為他們整天關在房間裏練習,沒有跟村民好好認識的關係。妳可以想辦法讓他們多跟村民接觸,拉近距離,等大家習慣他們以後就沒事了。」

「有道理耶!我應該要負責讓他們融入村子才對。謝謝妳提醒我!」

咚咚也很得意,剛進入村子就幫了忙。

她們熄燈睡覺,咚咚太興奮加上樓上太吵,翻來覆去睡不著。零兒倒是很快就不省人事了,嘴邊還喃喃囈語。

「我們…要出道了…」

咚咚輕歎一聲。小姑娘,趁著還年輕,盡情作夢吧。只是千萬別變成我老媽那樣啊!

第三章 舅舅搭飛碟跑路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咚咚就被零兒搖醒。

「快起來,要晨跑了!」

「晨跑?」她還在睡夢中。

「對呀,我決定以後每天都要晨跑,讓團員跟大家拉近距離,妳也可以順便認識環境!」她飛快地套上畫著小豬的運動服就跑出房間,留下咚咚獨自悔恨她的餿主意。

接下來只聽到零兒犀牛似地衝上三樓,大吼大叫地把二個男生挖起來。

「快點!洗臉刷牙換好運動服,準備出發!」

咚咚哀怨地梳洗更衣,走上三樓,只見零兒死拖活拉地把哈將從鐵皮屋裏拽出來。阿蘇暫時不參加,理由是「要寫新曲子」。

哈將穿著一件黑色T恤,上面的紅色圖案很像血跡,下半身則是膝蓋破個大洞的牛仔褲跟夾腳拖鞋,據說這是他最接近運動服的打扮。

早起的村人看到穿著這種衣服,神情憔悴有如毒蟲的傢伙,只怕心情好不到哪去。還有她有提到頭髮嗎?這老兄頭上的顏色比孔雀還多。

看來零兒的「拉近樂團和村民距離大作戰」已經失敗一半了。

不過這個作戰對咚咚倒是很有效。清晨時分,整座山籠罩著一片縹渺霧氣,樹木房屋若隱若現,帶著一股仙氣。沒一會兒她就完全清醒,跟零兒精神抖擻地跑在前頭,哈將則落後她們十幾公尺,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腳步。

空氣中滿是樹葉和花的香味,溪水和石頭清冷的氣味,確實是提神醒腦。加上有些村民自己養豬養羊,氣味更是有料。

零兒一面為她介紹環境:曉薔村約有三十戶人家,總人口不到一百五十人。沿著水泥路,房屋疏疏落落地立著。多半是有院子的透天厝,屋齡老舊,門牌號碼都叫「曉薔幾號」,連路名巷弄都省了。零兒一間間指給她看,那邊是游齒科診所也就是小柔的家,隔壁是趙文成診所;還有一家,門口放著帆布大雨傘,招牌很乾脆:「高級餐廳」。

「高級餐廳是怎麼個高級法?」

「因為老板覺得他手藝太好,法國菜日本料理義大利菜樣樣精通,只賣一種太浪費了,就直接開家『高級餐廳』,通通都賣。」

「好吃嗎?」

「他們的蚵仔麵線不錯,可是我不喜歡他們老闆。幾百年前是地主又怎樣,到現在還跩兮兮,笑死人了。他太太也很顧人怨,老愛刺探人家隱私,超煩。」零兒繼續介紹,「再過去一點是村長家…」

霧漸漸散去,太陽在翠綠的山頭上灑下金光,早起的村民也開始活動。零兒熱情洋溢地向他們打招呼,並且向大家介紹咚咚是她表姐〈這是她們同意的說詞〉。村民們的反應總是客氣而冷淡,零兒有些失望。

「沒關係,才第一天,慢慢來。希望他們兩個以後好好表現…」一回頭才發現哈將正站在路邊看風景,對路人的眼光視若無睹。零兒氣得大叫:「哈將!再不認真跑就不給你吃早飯!」

「妳饒了我吧,沒睡飽我也吃不下呀。」

「少沒出息了,振作點!」

咚咚連忙勸阻她大吼大叫,路邊都是住家,生怕吵了人家清夢。

她多慮了,山上人家起得早,沒一會兒家家戶戶都開了門,路上人多了起來,賣早餐的也出來了。

「那是板凳伯,他的水煎包很好吃。」零兒指著前方生意鼎盛的小攤子說:「板凳伯是副村長,要對人家客氣點。」離著攤子還有兩公尺就大聲問好,「板凳伯早!」

老人正忙著把包子裝進紙袋,抬起頭來,「嗨,雯麗,今天這麼早啊?」

「出來晨跑!」零兒把手往咚咚一指,「這是我表姐丁華笙,從台北來的。」

「伯伯好。」

板凳伯溫和地點頭回禮,又多望了她一眼。眼神出乎意料的銳利,幾乎直望到人心裏去,咚咚不禁倒吸了口氣。

兩人繼續往前跑,咚咚不由自主回頭看了板凳伯一眼,對方忙著作生意沒注意她。

這板凳伯年紀大概在五十到七十之間,身材中等,一頭銀髮,皮膚因為長年的日晒呈古銅色,輪廓比一般人深,眼睛顏色比一般人淺,講話有種輕微的腔調,怎麼看都只是普通的…

「零兒,」她非常吃驚,「這個板凳伯,他是阿斗仔嗎?」

「對呀,他是美國人。」零兒答得輕鬆愉快,好像一個銀髮綠眼的美國人在台灣的深山小村裏賣水煎包,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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