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我被冷醒了。第一個感覺是臉上好癢,被蚊子叮了個大疱。

睜眼只看到一片黑,一時還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裏。過了幾分鐘,我終於明白狀況,慘叫一聲跳了起來。但是頭頂的劇痛卻讓我立刻又倒下來。

「小霞!灰兒子!快醒醒,不要再睡了!」

小霞模糊不清地咕噥了兩句,還是沒醒。

「誰是灰兒子?」游君麟冷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我們居然睡在運動場上!早說不要喝酒的!」

「這樣不是很好嗎?至少沒有露宿街頭。」

「哪裏好……嗚!」我頭快痛死了。

小霞終於醒了。「我們睡了多久?」

「四五個小時吧。」游君麟說:「天快亮了。」

路燈已經熄滅,遠處的天空露出一絲灰白。我開始慌張了。

「糟了,得趕快回家,不然來不及上課。可是現在還沒有公車,怎麼辦?」

小霞說:「你們騎我爸的車回去,整理一下就可以上學了,頂多遲到幾分鐘。君麟會騎車吧?麻煩你載文瀞回家。」

「沒問題。」

我還是很不安。

「可是我回家要怎麼跟爸媽說?一晚上沒回去,搞不好他們報警了呢。」

游君麟不耐煩地說:「不要大驚小怪好不好?妳們睡覺的時候我已經打電話回去了,跟他們說小霞身體不舒服,我們住在她家陪她。沒事的。」

這位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居然喝酒外宿說謊樣樣精通,真是人不可貌相。

走了十幾分鐘,來到小霞的家。一進門就看到她爸爸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臉上還有淤傷,地上全是酒瓶。

小霞看著她父親,臉上充滿難堪和無奈。有這麼不像樣的父親,也真是辛苦她了。

不過,看樣子她已經暫時斷了離家出走的念頭,讓我鬆了口氣。

那台機車已經很久沒用了,看起來似乎快要解體。車尾的把手已經鬆脫,我只好抱著游君麟的腰,真是尷尬。

這還不是最糟的。我上了車,故作輕鬆地問:「你應該有機車駕照吧?」

「在美國有,這裏沒有。」

「什麼?喂!」

我很想跳下車,但是他已經發動了。我只好閉上雙眼緊抱著他,心裏盼望早點到家。

偏偏他停了下來。

「為什麼停車?」

張開眼睛,我立刻被另一副景象吸引住。我們停在橋頭,那座橋是從小霞到我家的必經之路,叫做雲河橋,我跟小霞常常開玩笑叫它「奈何橋」。橋的一邊是遼闊的河床,可以清楚地看到遠方的地平線。而橋的另一邊,正對著碧綠的山丘,站在橋上,可以看見太陽從山坡稜線最低的地方處慢慢爬上來。

山丘背後好像有一把火在燒,把天空漸漸染紅了,然後金色的光芒從豔紅的火裏射出,像漲潮一樣直往我們這邊撲來,沒一會兒就鋪滿了大地,整個世界在這瞬間醒了過來。

一直覺得看日出應該到阿里山頂上,欣賞太陽從雲海中昇起才夠味;再不然到東部海邊,看著太陽好像剛從海裏洗過澡出來,也很痛快。像現在這樣,站在自己家附近的破橋上,看著太陽從連名字都沒有的山丘後面爬出來,實在有點不倫不類。

但它仍然非常耀眼。不止耀眼,第一道日光照在游君麟的側臉上,居然讓他變得很奇怪。

該怎麼形容呢,首先,他看起來沒有那麼討人厭了。光線讓他的五官變得更立體,老實說,有一點帥。重要的是,他凝視天空的眼神非常專注,好像恨不得飛到世界的另一頭去。

看著他的眼神,我的心莫名其妙糾成一團。大概是宿醉未醒吧。

照理過橋之後很快就到家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路邊景物卻越來越陌生。

「喂,好像不是這邊耶,你走錯了。」

「沒走錯,就是這邊。」游君麟說:「都已經出來了,先去繞一繞兜個風不是很好嗎?」

「要上課耶!」

「反正已經遲到了啊,乾脆翹課吧。我請妳看電影怎麼樣?看完再去喝飲料,我知道另一個牌子的啤酒味道更好哦。」

才剛開學就想翹課?還要拐我去喝酒?這人真的是我認識的游君麟嗎?

「不要鬧了,我們快點回家。」

不管我怎麼催促,他不再回答我,只是一個勁的往我不認得的地方騎過去。

前面有紅燈,他停了下來。我想也沒想,跳下車子往反方向跑去。

「喂,文瀞!」

他直接騎上人行道,回頭來追我。

「妳要去哪裏?」

「我回家了。你自己一個人好好玩吧。」

「幹嘛這麼想不開呢?翹個一天課又不會怎麼樣。」

我快昏倒了。

好累,真的好累。我向來最討厭大聲講話,但是這個人,就是非得要人家對他大吼大叫才甘願。

「第一,我絕對不翹課。第二,我絕對不會為了你翹課。現在小霞不在,我不用再牽就你了!」

「小霞?關小霞什麼事?」

「要不是為了讓小霞開心,我怎麼可能跟你一起喝酒還睡在運動場上?」

他吹了聲口哨,「好有義氣的朋友啊。」

「是啊,跟你不一樣。」

「妳要怎麼回家?很遠呢。」

「搭公車啊。」

他翻了個白眼。「不要這麼辛苦啦,我載妳。」

「不用了。」

「我保證把妳送到家,好不好?」

「謝謝,不用。」

終於看到公車站牌了,但是要繞好幾站才到得了家。

游君麟一臉幸災樂禍,「不要撐了,上車吧。」

我氣得不得了,兩眼刺痛,眼淚快要滾出來。不行,絕對不可以哭。

遠遠的,公車來了,我腦中忽然出現一個念頭。走到他身邊,上身靠在車頭上。

「公車來了。」

「我看到啦。怎麼,改變主意搭我的車了嗎?」

「不是,」我搖頭,「我只是要這樣。」我一把拔下機車鑰匙,趁他還來不及反應,又擠又推地跳上了公車。

在遠去的窗看著他震驚錯愕的表情,我心裏真是痛快極了。只是一回頭,滿車被我推擠又踩到腳的乘客正在瞪我。

「對不起……」

總之,我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趕到學校時已經快中午了。差點被記曠課不說,還要面對老師跟爸媽的痛罵。

當然,那位清白無辜的交換學生是一點責任也沒有。畢竟他騎車迷路已經夠可憐了,還有個沒良心的童年玩伴,把他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求多福。

我重覆一次,跟游君麟同班真是倒楣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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