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查理不斷翻閱「蘭花賊」原著,故事也帶入了另外兩個靈魂人物:作者蘇珊歐蓮和蘭花賊約翰勞許。蘇珊是頗有名氣的專欄作家,由於某次採訪因違法盜採販售鬼蘭遭起訴的約翰勞許,因而和勞許結緣。

基本上勞許是個大老粗,沒什麼教養,然而看在蘇珊眼裏,他簡直就像是現代的羅賓漢。他視法律如無物,深入山林盜採佛州列為保育類的珍貴鬼蘭出售,還自己設立苗圃栽培。即便是被警察抓到,他也能從容不迫地和警方週旋,還以自身對蘭花豐富的知識,在法庭上振振有詞,大家都拿他沒轍。他曾數度事業失敗,並一次又一次地自挫敗中站起;曾經沈迷養熱帶魚,把全部心力投入,一旦厭倦,就把魚全部送走,毫不留戀。他擁有許多蘇珊所沒有的特質:強韌、質樸、自由奔放、果斷,不拖泥帶水。反觀蘇珊自己,她生活在虛偽矯飾的東部文化圈,雖然名利雙收,每天持續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皮笑肉不笑地跟丈夫維持變質的婚姻關係,早已疲憊不堪。勞許的出現,對她無疑是一道警鐘,喚醒了她塵封的內心,也難怪她總是用欽羨讚賞的筆調描寫勞許。

查理一面閱讀著蘇珊對勞許的憧憬,他自己也一面憧憬著蘇珊對美和自由的追求,這正是他選擇這本書作為改編文本的原因:他想表達這種執念,但他就是沒辦法化為文字。搞到最後只能對著封底蘇珊的照片充滿愛意地喃喃自語:「對不起,我讓妳失望了,我寫不出來。」然後他就開始幻想跟蘇珊作愛。基本上他每見到一個女人就會這樣幻想,雖說不太禮貌,但他實在憋太久了,讓人不得不體諒他。

然而查理所不知道的是,蘇珊在追尋美和自由的過程中,同樣也曾受挫。她跟著勞許去山上找鬼蘭,這段旅程並不是她所幻想的神奇冒險,而是無止無盡地在及腰泥潭中跋涉,甚至還迷了路。她也看到了勞許令人憎厭的另一面,他找不到路就拿她出氣大吼大叫,更扯的是,她發現勞許採蘭花並不全是為了欣賞,他還會利用蘭花提煉迷幻藥,這點更讓她作嘔。正當她對蘭花及勞許即將失去興趣時,卻又聽到勞許如何舉重若輕地面對生命中的悲劇,並且嘗試了服藥後飄飄欲仙的快感,因而她跟勞許恢復了邦交。

不管蘇珊和勞許的情誼再美好,身為旁觀者的查理已經到了狗急跳牆的地步。他鼓起勇氣去訪問蘇珊,還跟她搭同一電梯,卻完全沒勇氣對她開口自我介紹,出了電梯就落荒而逃。他甚至跑去參加唐納推薦的編劇速成班,並且私下向講師請益。那位講師──好萊塢編劇理論大師勞勃馬契──對他的種種構想,例如把自己寫進去、大量旁白、不依賴情節等等全都嗤之以鼻,警告他這些作法一定會失敗。最後留給他一句話:「只要結局好,就全部都好,就算前面再爛都無所謂。」雖說這話好像有點瞧不起觀眾,還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若是看到一部片子明明前面完全沒邏輯可言,爛得一塌糊塗,卻因為最後來個跌破眼鏡的驚人結局,我可能就會承認這部片其實還不錯〈clamp最擅長這種招數〉。所以說,編劇要玩弄觀眾實在是太簡單了。查理聽了這話雖然龍心大悅,但是對劇本品質要求如此之高的他,又如何能耍這種手段呢?

為此,查理再也顧不得面子,依照馬契的另一個意見,開口向弟弟求援。也許是難得能在查理面前揚眉吐氣,唐納還真的兩肋插刀,義不容辭地撩下去。他冒充查理前往訪問蘇珊,回來後一口咬定蘇珊和勞許間有曖昧關係。原因是,當他問蘇珊最想和誰共進晚餐時,蘇珊回答:「耶穌和愛因斯坦。」唐納認定:「會這樣回答的人,就表示她心中有所隱瞞。」他甚至還用望遠鏡偷窺蘇珊,藉以探查她的行程。

查理當然無法忍受這樣下流粗糙的思考模式,更別提唐納的小偷作風。正當他打算收回成命要唐納退出時,唐納卻證實了他的假設:勞許架設的色情網站首頁赫然是蘇珊的泳裝照〈還是裸照?〉。於是他們兩個追著蘇珊來到邁阿密,又一路跟蹤她來到勞許家。這時查理親眼看見了,蘇珊跟勞許正一面嗑藥,一面尋歡作樂。

至此,所有美好純潔的外衣徹底掀開,露出了真相。沒有男女純友誼,心靈相通這回事,查理視為女神的蘇珊,骨子裏只是個欲求不滿的寂寞女子;而所謂的自由奔放,它的另一面是靡爛和放縱。不幸的事發生了:查理被蘇珊和勞許當場抓包,在這尷尬場面下,單純的勞許在乎的只是電影裏誰來演他,蘇珊可不是。她發現姦情敗露,自己的名聲和前途即將不保,非常乾脆地做下決定:「殺了他。」 

看到這裏,我當場狂笑出聲,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這段安排簡直是神來之筆,原本只是講創作的困境,頓時成了驚悚片。大神打了蘇珊一個巴掌:口口聲聲追求精神上的美與自由,骨子裏卻為了保全名利而不擇手段;他也打了查理一個巴掌:之前看唐納在寫飛車追逐和謀殺,他總是一臉不屑,嫌他太狗血;現在真給他遇上了,還得讓唐納來救他,落到兩兄弟飛車逃亡的下場,這下他還有什麼話好說?最重要的是,他也重重打了觀眾一個巴掌。曾經讀到有人評蘭花賊:「我從頭到尾一直睡,到後面飛車追逐的時候才醒過來。」我幾乎可以想像考夫曼大神苦笑〈冷笑〉著說:「看吧,我就知道。」通常編劇最怕觀眾在戲院裏睡著,大神非但料準觀眾會睡,還會算好時間叫醒他們,這真是神乎其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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