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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覺醒來,深愛的男人已經消失無蹤,連一張紙條都沒留下,此後音訊全無;這種事對一個女孩來說,應該已經算是難堪到極點了吧?

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還得在醫院的安寧病房和他重逢。

張杏榕一大早接到電話,告訴她前男友林家豪已經病危。她立刻衝進主任辦公室口頭請假,也不等主任答覆就衝出辦公室,連脖子上的工作證都忘了拿下來。

兩年不見,她完全認不得眼前這個人。

皮膚黃得嚇人,手臂只剩皮包骨,臉卻嚴重浮腫,五官全部變形。

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會是家豪?

那個只要淺淺一笑,就能讓她忘掉整個宇宙的家豪……

她不由自主地摸他的手。好瘦,好乾。就像一副枯骨,上面包著像紙一樣又薄又脆的皮膚,要是力道再重一點,那隻手可能就會化成粉末飛散。

她還記得被那隻手牽著到處走的感覺。家豪總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手心的溫暖將她重重包覆。那感覺始終刻在她腦海深處,即使在這種時候,杏榕仍然能輕易地憶起他指尖因為彈吉他而磨出的厚繭,輕輕摩娑她手背的觸感。

「杏……榕……杏榕……」

乾裂,粗啞,帶著痰音,不仔細聽完全聽不出他說什麼。被歌迷們稱為「會讓人飛進天堂」的聲音,居然變得如此淒慘。

家豪並沒有看她,空洞的眼睛瞪著空中,顯然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對不起……杏榕……教室……拼布……對不起……」

雖然沒頭沒尾,杏榕還是懂他的意思。

之前家豪跟唱片公司發生糾紛,大筆的訴訟費跟和解金不但用掉了第一張專輯賺的錢,杏榕準備用來開拼布教室的多年積蓄也賠進去了。

「開……業……拜……託……鴻鈞……鴻……拜……」

站在病床另一邊的羅鴻鈞,伸手握住他另一隻枯骨手,輕輕點頭。

「你放心。」

鴻鈞是家豪和杏榕的大學同班同學,也是家豪的死黨。家豪入院後一直是他在照顧,打電話通知杏榕來見家豪最後一面的人也是他。

不知是不是聽到鴻鈞的保證,原本焦躁不安的家豪逐漸放鬆下來,閉上眼睛,呼吸也不再急促。

「杏……」

然後就結束了。

醫生護士宣布死亡時間就出去了,鴻鈞走出病房打電話,留下杏榕呆呆地看著已經離開的家豪。

就……這樣?

兩年來沒有一封信一通電話,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她居然只能看到他剩一口氣的樣子,聽他最後一句「對不起」?

她眼前發黑,抓住床邊的欄杆才沒昏倒。

這算是家豪的最後一個玩笑嗎?不愧是家豪,真的很難笑。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家豪就跟她開了個無聊的玩笑。

那是大學入學第一天,她在台上自我介紹,才剛報完名字,家豪就在台下插嘴。

「『杏榕』啊,就是『紅杏出牆巴在榕樹上』的意思嘛。」

才剛開學就被當面吐槽,杏榕漲紅了臉,完全不知該怎麼應對。最後她只好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快速講完自介匆忙下台,努力忍著不哭出來。

過了一會她才想到:紅杏又不是爬藤,怎麼會巴在榕樹上?真是沒常識!

不過,都已經下台了才想到這點根本沒有用。況且就算她剛才及時想到,她也不會開口反擊。杏榕從小就不擅長跟別人衝突,不管受到什麼委屈,她總是自己默默忍受。

下課以後,家豪過來道歉,卻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

「好啦,我承認,我是因為自己被取了個超土的菜巿場名,所以一碰到別人的名字很好聽就會嫉妒,然後就故意找碴。這位美女就原諒我吧,妳名字這麼美,心地一定也很美才對。至少妳不會三不五時跟新聞裏面的公車色狼撞名啊。」

什麼跟什麼?

杏榕忍不住笑了出來,氣也消了。氣消之後,只留下對家豪的強烈印象,然後印象一天天加深,等她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無法自拔了。

後來家豪向她招認,他是有預謀的,先故意講話激怒她再去道歉,藉機引起她的注意,結果這招確實有效。

聽到他的自首,她白了他一眼,心中卻覺得受寵若驚。男孩為了接近女孩,使用一點甜蜜的小心機,並沒有什麼不對。

當她明白家豪的種種輕浮舉止,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創傷的時候,更是無法自拔地陷了下去,只希望自己能給他一點安慰。

結果到頭來,她救不了他,反而把自己弄得滿身傷痕。

這一切她都可以忍受,至少在家豪離去的兩年之中,她不斷說服自己:是我自己要愛他的,是我自己選的,沒有什麼好怨的。

但是,她可沒有選擇要忍受眼前這一幕!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不早點跟她聯絡?如果有她在旁邊照顧,也許他的病不會惡化到無藥可救。至少她可以看到清醒的他,可以多聽他說幾句話。

她也有好多話想對他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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