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話:鮮血的終末(至少標題要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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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過勞死,也許是個好辦法。如果讓現任雎悅死掉的話,這個系統說不定就不攻自破了!」

住手,不要草菅人命啊!

話說回來,為什麼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啊?

「十二年前我在夏威夷受訓的時候……」

啊啊,果然又是那個,夏威夷人平常到底都在幹什麼啊?

「不行、不行啦!」沈言可慌張地打斷她:「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吧?死掉什麼的……」

「是啊!」牧以明冷靜地說:「要是鬧出人命了,都市傳說管理局能負責嗎?」

「不知道,不過一般來說那是都市公墓管理局的業務。」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就沒問題了。」

問題明明就很大吧!

「不過隨便增加同僚業務量的話,我應該會被人記恨發黑函吧!辦公室OL可不是這麼容易存活的職業啊!」辦公室OL一面以石破天驚之勢將桃木劍往地面一插,一面從口袋裡摸出一只金背殼的手機,以高中女生般飛快的速度開始輸入簡訊。

因為她發簡訊速度太快了,根本看不到到簡訊內容,只看見她一直猛發一些猥瑣的貼圖。

「……OK,大概就這樣。好,準備收工。」西斯姊發完簡訊以後將手機塞回口袋,沈言可怯怯地問她:「妳剛剛在幹嘛?」

「跟同事報告一下這裡的情況。既然不是普通的怨靈作祟case,那就不是我的專長業務了。」

等等,這不是才討論不到十分鐘嗎?已經徹底放棄我了嗎?

沒想到,西斯姊忽然大步走向黑板,拿起粉筆寫下「讓我消失」四個大字。

「妳在幹什麼!」沈言可發出淒厲的尖叫,就連一直面無表情的牧以明臉色都變得蒼白。我慌亂地調正金色假髮,準備再次現身,但仔細想想,大概再三秒後西斯姊就要成為下一任雎悅了,比起現身和她們一起無濟於事的哭喊,不如趁著記憶還沒消失前,趕緊為全世界美男默哀三秒鐘──

三──
二──
一──

但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並沒有再次進入異度空間,西斯姊拍拍手上的粉筆灰,一臉輕鬆地站在黑板前,而沈言可和牧以明則一樣僵在原地,露出像要哭出來似的表情。

「果然沒錯,這個『消失』的條件比想像中還要複雜一點,並不是單純寫下『要消失』就可以解決了。」

「這是什麼意思……妳剛剛,是拿自己做實驗嗎?」

「對,如果是無法立刻解決的案例,我們就遵循管理局的SOP來處理:第一步,回報案例。第二步:盡可能確定傳說重現條件、被害影響、被害時間與範圍。」

她頓了一下,又說:「當然,一般來說這種小案例我們是會吃案啦!因為是牧醬我才特別處理的。」

吸血蟲!把我父母的納稅錢還來啊!

沈言可尖叫道:「要是妳真的消失了怎麼辦?」

等等,妳完全不在意吃案的事嗎?

「都市管理局的職災保險金很高……啊,反正我剛剛也把現場情況發給同事了,如果我真的出事的話,他們會想辦法來救我吧?」

那妳還不快回報平安!

她說:「如果他們不來,也沒關係啦!不但戶頭會多一筆保險金,而且變成隱形人很棒啊!其實我早就想知道一課的課長和那個新來的小帥哥實習生是不是……」

雎悅啊,感謝妳還知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

牧以明還算比較冷靜,開始考慮背後的原因:「不過為什麼西斯姊沒有消失呢?我們和她之間的差異,究竟在哪裡呢?」

西斯姊盤點了牧以明、沈言可、還有附近的空氣(應該是在找我)一輪以後,說:「可能是cup吧?嗯……大概C以下的雎悅才肯收……」

「我四捨五入以後算C。」

「好吧!那就改成D以下。」

「原來如此,確實這樣的話,男生也符合雎悅的標準。」

才不是!才不會是這麼奇怪的標準!

「人、人家是考試到最後半小時才寫得快的類型!」

來不及啦,女生過了十八歲以後這場考試就結束了,妳剩不到……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眼見牧以明和沈言可已經熱烈地討論起雎悅為什麼仇視D以上的cup,我不得已扶正了金色假髮,因為什麼舞都不會跳,只好跳起para-para。

果然三人立刻中止討論,目光朝我身上集中。

「哇、哇!出現了!」

「哎喲!跳得不錯嘛!」

「要當偵探的話,會跳para-para是基本呢!」

「牧醬~BQN!職業級的敏銳度!」

看來是順利現身了,我顧不得西斯姊和牧以明之間在交換什麼火星語,忙說:「等等,妳們不會是認真的吧?條件是小於D什麼的怎麼想都不可能吧?」

「欸~為什麼不可能?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啊!」

「不……這是一種以偏概全的邏輯錯誤!而且說起來不管怎樣,我們和她──」我指著西斯姊說:「最大的差別才不是什麼cup!一般人都會先想到身分吧?我們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她不是啊!」

「不是喔,根據都市傳說管理局的紀錄,也有非這所學校的學生涉入過雎悅傳說的。」

「欸……咦?什麼?」

她一邊調閱紀錄一邊說:「雎悅傳說是在八年前開始的,正確的說──是管理局收到的第一筆失蹤記錄在八年前,大概在那前後一年,這所學校開始產生雎悅的傳說。當時局方做過還算嚴密的調查,不過因為樣本數太少,實在沒什麼進展,後來雖然有接過幾件通報,確認應該和雎悅傳說有關,但因為被害範圍跟程度都很輕微,所以局方採取吃案……啊不,就是,降低優先權的方式處理。」

「就像違建要先從危險的開始拆那樣呢!」

「沒錯,沒錯,不愧是牧醬,職業級的敏銳度!」

才不是!絕對就是普通的吃案而已!

「回到剛剛的話題,在局裡僅有的四件案例中,涉入這起事件的失蹤者,也有非學生的外人喔。」

只靠四件案例就能調查到這個程度,甚至能找出重現雎悅傳說的部分條件,看來都市傳說管理局也不是混飯吃的。

「確定失蹤者是涉入雎悅傳說嗎?」

「欸,應該是吧?我剛剛問老校工的幽靈他說的。」

前言收回,都市管理局是個稅金吸血蟲部門。

「所以怎麼想都是D-cup條件的可能性最高了吧!」

不要放棄思考啊!D-cup以外明明還有很多條路可以走啊!

「也不是我要放棄思考啦!不過有些事還是別想得太明白比較好,否則會讓人很難堪喔!」她嘆了一口氣,說:「確實,除了D-cup以外,我和你們之間還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

難堪?

我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問道:「什、什麼不一樣。」

「我啊!根本就『不想消失』啊!」

「也就是說,只有真的打從心底希望自己消失的人,雎悅才會回應他的請求吧!」

那兩人的表情立刻都變得有些僵硬,我激烈地反駁道:「才沒有!我也沒打算消失啊!」可是沒有人聽見我的聲音,我這才注意到雎悅的魔法已經消失了,我又恢復成隱形的樣子。然而一瞬間我忽然感到很慶幸,慶幸自己處於隱形狀態。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我認為這是最有可能的理由啦,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雎悅傳說就會產生一個根本上的矛盾。」

「矛盾?」

「沒錯。」西斯姊擺出一副專業人士的嘴臉說:「你們知道,都市傳說的本質,是一種怎麼樣的東西嗎?」

當然沒有人能回答,她繼續說:「所謂的都市傳說,其實本質就跟生命、政黨,還有周刊連載少年漫畫是一樣的。」

等等,這三件東西有任何共通點嗎?

「也就是說──它們存在的目的,就是延續其存在本身。」

我還在消化這繞口令一樣的句子的時候,牧以明已經推了推她的銀框眼鏡,冷靜地說:「妳的意思是說,都市傳說的內容和引發的現象,都只為一個目的存在──那就是,使都市傳說能繼續存在下去嗎?」

「BQN!」西斯姊發出不明音效,說:「那麼,就目前所知情報,可以知道雎悅傳說有兩個特色:第一、只回應『想要消失』的人;第二、『想要消失』的人,只有透過成為『雎悅』才得以現身。好了,不覺得這兩點之間有什麼矛盾的地方嗎?」

「啊?有矛盾嗎?」

「有……有一個地方很奇怪。」牧以明咬著手指,低聲道:「雎悅傳說……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中斷過。」

「Bingo!不愧是牧醬,簡直是職業級的敏銳度!」西斯姊打了一個響指,說:「如果雎悅傳說選上的是一個真心想消失的人,那麼這個人為什麼還要現身?他有必要讓自己成為雎悅,再次暴露在眾人面前嗎?」

「說、說不定他是害怕一旦雎悅傳說破滅,可能會產生什麼恐怖的後果啊!」

「是嗎?可是,如果是一個想徹底從世上消失的人,難道會在意這種事嗎?只要倒楣遇到一個這樣的人,雎悅傳說可是會直接消失喔?」西斯姊說:「從都市傳說法則來看,這是邏輯矛盾的。就像人類選擇自殺、政黨宣布黨產歸零、少年漫畫自請腰斬是一樣不可思議的──雎悅不可能去冒這樣的風險,選擇一個可能使她徹底毀滅的『供品』。」

「我明白妳的意思了。」牧以明說:「妳想說的就是,雎悅挑選『供品』的法則,是一種無限近似於『想要消失』,但本質上來說卻又『不想消失』的心情,是嗎?」

這算什麼,這才是邏輯矛盾吧!

西斯姊盯著牧以明看,說:「所以囉!如果想找出答案,就讓我們回到最原點吧!這次可要說實話了──牧醬,牧醬是什麼原因想消失呢?」

牧以明緊緊咬著下唇,銀框眼鏡滑到鼻頭上,暗下來的鏡片遮住了她的眼睛。

一瞬間陷入死寂,看不清牧以明的神情。

「我……」

猶豫了很久,她終於冷笑著說:「也是,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然後她艱難地開口道:

「上一場我……甚至一刷都沒有賣完。」

我還沒搞清楚她在說什麼的時候,就看見西斯姊露出了扭曲沉痛的神情:「牧醬,不要說了。」但牧以明卻像被啟動了什麼開關一樣,話匣子一開再也關不上:「不!讓我說!讓我說!景氣好的時候都是四、五刷起跳的,我說沒有預定要再刷的時候,還會有讀者哭著求我出再錄本!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兩年我的銷量急速下滑?是畫風已經不對時下市場胃口了嗎?還是我已經跟不上市場流行了?不是啊,我現在依然每周收看十五部以上的新番,場上最紅的『我打籃球才不是靠超能力』和『魔法少年★美工刀砍梅花肉』我都有追,新刊也是一本一本出,為什麼銷量卻這麼慘?難道讀者已經不愛我了嗎?妳都還在出十五年前舊作的本,賣量憑什麼是我的三倍?我……嗚、嗚嗚,明明說要超越那一人之上,現在卻已經不知道是幾百人之下了,再也不愛我的讀者、再也不被愛的我什麼的……全部都消失好了!」

「牧醬!牧醬,妳千萬不要這樣想!妳說的這些我都懂,我也經歷過這一段啊!我甚至還參加過HBA!」

HBA是什麼,是NBA的一種分支嗎?

西斯姊淚光閃閃地轉過來看著(空氣中的)我,說:「『Has-Been Anonymous』,也就是『過氣作者匿名協會』,我們會在匿名版上分享經驗,扶助彼此走過這段死蔭的幽谷,並且……」

不需要解釋!那種協會怎樣都好!我根本沒興趣!還有不要再讀我的心了!

三人抱頭哭成一團,西斯姊抹抹眼淚,說:「好,不讀、不讀了。所以牧醬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留下那些話的嗎?」

牧以明以袖口抹去面上淚痕,但仍一下一下抽噎著。她垂著腦袋、乖順地點了點頭,白皙的後頸和耳根都泛著一層櫻花般的薄紅色。

「我、我……那個時候真的覺得很絕望,所以在、在黑板上,畫了圖,想說那就當封筆之作。結果馬上就被擦、擦掉了,還有人在黑板上留言批評我、我的畫,還說那幅畫占掉、雎、雎悅的情報。做出這種事情還真、真是對不起啊,用那麼過氣的畫風畫了滿滿一面……我這、這樣想,過氣的我乾脆消失算了!」

惱羞成怒之下,牧以明抱著「那我乾脆變成都市傳說,從這世上消失好了!」寫下了那段話,沒想到陰錯陽差,真的中了雎悅的詛咒。

什麼啊……說得那麼好聽,根本也不是為了解救沈言可啊!而且妳的想法也太負面了吧!明明就有很多人讚美妳的畫、抱怨擦了黑板的我,為什麼卻視而不見呢?

西斯姊深吸了一口氣,大概因為曾是HBA成員所以特別能感同身受吧!她拍了拍牧以明的肩,隨即轉向沈言可,問道:「那小可呢?」

「啊、欸……我、我嗎?」

沈言可咬緊下唇,露出非常猶豫的樣子。

我想起交接時牧以明跟我說的,沈言可一個人哭著說好寂寞的樣子。

原來如此,這就是西斯姊所謂「難堪」的意思。

如果要知道雎悅傳說成立的真正條件,就非得逼著她們把心裡的這些髒水都吐出來不可。

沈言可似乎與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才終於緩緩鬆口:「我……前輩……」

前輩?

這麼說起來,沈言可還沒恢復記憶時,確實跟我說她在黑板上寫下前輩的名字,所以前輩才消失了,正是這件事成為我調查傳說真相的契機。這樣說起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前輩」成為填補沈言可記憶空白的補償呢?

「前輩……喜歡上別人了吧!」說完沈言可就開始大哭起來,簡直就像一場輪流崩潰的大秀似的。而牧以明這時已收了眼淚,靜靜地在一旁看著她。

「再也不一起去社團了、也不一起去公車站搭車了,打電話都不接、傳什麼訊息都不回我。好不容易答應了我要去舞會,結果又放我鴿子!前輩是笨蛋、笨蛋!我知道前輩又帥氣又可愛,不但在一年級的學妹裡面人氣超高,也有外校的男生想追前輩,那樣的前輩為什麼會選我?我也不明白……」

什麼!連外校的男生也想追前輩嗎?

「後悔選我的話就講明白就好了,可是就這樣無聲無息甩掉我,太過分了!舞會那天晚上我真的好生氣、好生氣,就在黑板上留下『劈腿笨蛋前輩乾脆消失算了』。」

什麼?還真的留言了?

這是什麼恐怖情人啊!難道是因為這場戀愛考試已經進入最後半小時了嗎?

「所以前輩立刻消失了?變成雎悅?」西斯姊問。

沈言可搖搖頭:「當然沒有,怎麼可能會消失。」看來只有寫自己傳說才會奏效,沈言可繼續說:「那天放鴿子的事,前輩始終也沒有給我一個回覆,有天放學回家經過黑板,看到那天我寫的話還留在上面,忽然覺得很可悲……就想,如果前輩不會消失,不如就由我消失好了。」

【等等,那前輩呢?】

我大力晃動黑板引起三人注意,並快速在黑板上留言。

「幹嘛不出現啊?」

【我不想跳para-para。】

「唱歌也可以啊!唱首適合現在氛圍的悲傷情歌。」

【不要把雎悅當成點播電台!】

【總之,沈言可妳那時候跟我說過前輩消失的吧!結果前輩根本沒有消失啊!說好的前輩呢?】

沈言可慌亂地說:「不是的,前輩後來真的消失了!」

西斯姊也露出訝異的表情,沈言可哽咽著說:「前輩真的從學校消失了,當然電話也不接、簡訊也不回。只留一封簡訊說要搬家,所以轉學了。誰會相信那種話?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嘛!」因為沈言可的記憶在她消失期間出現斷層,所以醒來後,她自然而然便將前輩的失蹤與她在舞會那夜的留言連結起來了。這樣說來,那時她也不算騙我。

「等等。」牧以明推了推銀框眼鏡,冷淡地說:「妳說的前輩,應該就是三年級的『小鹿島』前輩吧!」

「妳、妳怎麼……」

「三年級裡面符合妳描述的前輩也就她一個吧?學妹殺手、超人氣偶像、突然消失……」

小鹿……島?這是個什麼品味的綽號啊?

牧以明轉頭冷冷地瞪著黑板前的空氣(其實就是我):「因為她的形象跟某部漫畫裡叫『鹿島』的人物幾乎一模一樣,簡直就是鹿島第二,所以大家才叫她小鹿島。」看牧以明那剃刀一樣冷酷的眼神,她絕對也是小鹿島後援會的其中一員吧……還有,夏威夷人,停止讀心!立刻停止!再讀一次收十塊!

「沈言可,如果妳說的是那個人的話,那她應該不是因為劈腿把妳甩掉喔。」

「妳、妳又懂什麼了?」

「是真的啊,她不是不見了嗎?那是因為她被退學了。」
咦?

「什麼!怎麼可能!那麼優秀的小鹿島前輩──」

「哪裡優秀啊!小鹿島每年都補考五科以上這不是全校都知道的事嗎?談戀愛眼睛就被粉紅色泡泡糊住了嗎?妳懷疑她劈腿,其實她應該是在準備補考沒空理妳吧?說起來園遊會後兩天就是統一補考舉行日,妳還約她去舞會真是有夠白目。」

沈言可露出像被什麼東西噎住的表情,牧以明繼續滔滔不絕:「在我們這所升學學校,小鹿島的成績那樣還能撐到三年級也是不簡單。反正這次是最後通牒啦!要是沒過關就被退學,當然小鹿島照例ALL趴──ALL被打趴,所以就……」

「可、可是那樣的話,她為什麼不告訴我,還傳那種簡訊騙我?」

「因為太丟臉了吧?而且對方還是唯一一個不知道她豐功偉業的傻瓜小粉絲,大概希望自己在妳心中留下完美的形象吧!」

「我……」

「嗯……戀愛真是酸甜苦澀麻辣燙呀!」西斯姊打了一個呵欠,看來她對高中女生之間的清純戀愛興趣趨近於零:「啊!那就換你了,para-para君。」

不要隨便幫人決定綽號!

「該不會已經走了吧?para-para?」

【我才不是para-para君。】

「好啦,小氣耶。那叫你P君吧!快一點,這可是找出雎悅傳說實現條件的重要線索啊!而且我已經超時加班很久啦!我下個月還有一個截稿日啊!」

雖然對這個略稱還是很不滿,但這樣鬧脾氣也不是辦法,我不再和她爭辯,開始回想當時的心情。

【我沒有想消失,那時只是想解決牧以明的失蹤之謎而已。】

「唔……」西斯姊考慮了片刻:「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產生想消失的心情是很自然的哦,老實說出來我不會笑你的。」

【就說了沒有!】

「是嗎?不過和牧醬、小可的情況不一樣,你寫下那些話的時候,已經很清楚自己很可能會『消失』了哦!只是單純想英雄救美的心情,應該很難做到這一步吧?」

【妳自己剛剛還不是很爽快地寫了!】

「不一樣啊!我說過我們的職災保……啊,我是說,職、職業道德不容許我見死不救。可別瞧不起辦公室OL的敬業精神!」
真正敬業的話才不會吃案!心裡正這樣咆哮的時候,西斯姊微微一笑,說:「再仔細想想吧?寫下那行字瞬間真正的心情。」

……

那時候,確實想到了一些事。

因為父親工作性質的關係,從小學開始我就不斷搬家,在短短十年的歲月裡,我總共就轉過六次學,在一所學校裡平均連兩年也待不到。

我不是一個擅長交朋友的人,所以多半在還沒和大家混熟之前就離開了,就算交到要好的朋友又怎麼樣呢?反正還不是很快就要分開,那時我心裡多半也存著這樣的念頭,所以愈來愈沉默寡言。

寂寞的時候,我就在科任教室的桌子或黑板上留話或塗鴉。「今天的課也好無聊。」、「有沒有人要聊天?」像這樣留下一些無意義的閒談,有趣的是還真的常有人回應我。

當然,偶爾對方也會突然斷了音訊、偶爾交談對象會忽然換一個人、偶爾還會出現三、四人以上的閒聊大雜燴,會發生很多難以預料的狀況。一周一次的回收信息,不知不覺成了我最期待的時光。

在來來往往的這些學校裡,我認識了很多「朋友」,這種可以隨時中斷的關係,讓人一點壓力也沒有。但是,偶爾回想起來的時候,還是會有一點遺憾。

在離開學校之前,是不是應該好好地做一次道別呢?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至少也想知道對方的名字。

啊啊!沒錯。這十年下來,我甚至說不出一個朋友的名字。

「嗯,原來是希望交到朋友啊!這樣的話,情況就明朗多了。」西斯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牧以明也說:「真沒想到你是這種悶騷型的。」

「等、等等?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家完全不明白啦!」沈言可驚慌地說。

太好了,至少還有一個沒去過夏威夷的正常人。

「與其說是想消失的心情,不如說是……」西斯姊微笑道:「想被讀者所愛、想被戀人所愛、想被朋友所愛、想被所有的觀眾所愛……這是你們三人和『雎悅』,除了小於D-cup以外最大的共通之處。」

這種時候D-cup的事就可以不用再提了!

「換而言之,雎悅找的並不是『想消失』的心情,而是『想被愛』的心情啊……強烈渴望被愛的人,自然會願意成為被眾人所愛的雎悅,讓她的傳說不斷被延續下去吧……」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臉頰發燙,再一次慶幸自己處於隱身狀態。牧以明和沈言可也都低著頭不說話,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西斯姊雙手叉腰,吆喝道:「好囉!既然知道成因的話,那麼就能找到解決辦法囉!」

「解決辦法?」沈言可驚呼道:「妳是說真的嗎?有辦法救他出來嗎?」

「那當然啦!對專業人士再多一點信任好不好?牧醬──」牧以明聽到自己被點名,纖細的肩膀小小跳了一下:「什、什麼事?」

「妳剛剛也一直拿手機在滑HBA的匿名版吧?」牧以明一被戳破,立刻滿臉通紅,西斯姊說:「怎麼樣,看了那麼多前輩的心情分享,還是覺得只有自己被讀者拋棄了嗎?」

「我……」

「小可──」說完她又轉向沈言可:「現在妳也知道前輩不是個劈腿爛人了吧?不傳個簡訊問候她、再問問什麼時候可以約出來碰個面嗎?」

沈言可睜著大眼睛一眨一眨:「傳簡訊給……前輩?」雖然語氣中充滿疑惑,但右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口袋裡的手機。

「妳們兩個人,現在應該都已經從那種鑽牛角尖的心情中解脫,不再是雎悅理想的供品了──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看雎悅是不是會拒絕心中空洞已經補滿的人?」

「妳是說……」

「再去寫一遍『我想消失』。」

兩人對望一眼,我聽見西斯姊這個荒唐的提議,忙阻止道:「別胡鬧了,要是又──」可是她們根本聽不見隱形的我說的話,我連忙衝到黑板旁大力晃起了黑板,並在上面留言:

【住手!不要煽動她們!】

【要是妳猜錯了,她們搞不好又會──】

但我連一句話都還沒寫完,沈言可就像下定了決心一樣,踏著堅毅的腳步走到黑板之前:「我、我覺得可以試試看。」她帶著哽咽的聲音說:「何況,就算猜錯了,我再變成下一任雎悅,那也……那也是我們應得的。」

牧以明也拿起了粉筆,說:「嗯,本來這件事就是我跟沈言可自找的,如果西斯姊猜錯了,那就當作換你出來──」

西斯姊只打了一個呵欠說:「真是感人的友情。」

我甚至阻止的機會都沒有,兩人已經同時在黑板上喀刷喀刷地落筆,沈言可的字小巧圓潤,牧以明的字開闔大氣(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了」一個字寫得特別幼稚)。兩行共八個大字「讓我消失」蓋過了我那才寫到一半的話。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一方面害怕那兩人就這樣消失,另一方面卻又感到心頭一陣暖流流過。

雎悅替換的瞬間,只有三秒鐘──

三──
二──
  一──

睜開眼時,眼前是初秋高遠清澄的天空。

還有隨風微動的灰色裙襬與黑色長筒襪之間,一大片醒目的白皙肌膚。

「還在這裡打瞌睡嗎?再過十分鐘掃地時間就要結束了,你再不趕快去清理黑板的話,我們班今天的整潔成績是會被扣二十分的喔!」牧以明推了推銀框眼鏡,居高臨下地盯著在草地上呈大字型仰躺的我。

「一人之……」

牧以明很明顯愣了一愣:「你……難道還……」

「一人之下的風景也是挺不錯的。」

牧以明那雙擦得鋥亮的黑漆皮鞋直接踩在我的小腿肚上:「我給你三秒立刻爬起來,三、二──」

「等等!妳也先把腳拿開再倒數啊!」

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黑板前面時,離糾察隊開始巡邏只剩下五分鐘時間,從不肯遲進教室的牧以明卻仍環胸而立,站在我身後監工:「快一點!快一點!」

【頭香 OwO】
【等等 頭香換人了嗎?】
【為什麼今年雎悅的表演一場都還沒開始!震怒!(ಠ益ಠ)】
【雎悅:等我演完這一場 就要回老家結婚了】
【雅妹摟!!!!!!!!!】
【心死】
【心死+1】
【Z太太說她不出道士本了,心死+1】
【樓上QQ太太推特上說她忽然發了一筆橫財,要搬去夏威夷過下半輩子了。】
【太太推特已關O_Q】
【頭香去死 ^_^】

我靜靜望著黑板,心裡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說不上來那是什麼。總覺得自己好像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但是並覺得不空虛,反而莫名感到溫暖。

「你還在發什麼呆?」

「沒事,只是在想……這個是同一個人寫的吧?」我指著「就要回老家結婚了」和「不出道士本了」的兩個「了」字,那兩個字特別孩子氣,看起來像「3」一樣。

我說:「寫得好醜,像小學生一樣。」

牧以明立刻瞇細了那雙漂亮的眼睛,說:「你還有一分鐘又二十八秒。」

我只好再度賣力地揮舞起板刷,漫天的粉筆灰像忽然捲起一場暴雪一樣。

擦到關於「雎悅」的抱怨文時,我忍不住問:「這個『雎悅』到底是怎樣啊?不是說是超級偶像嗎?為什麼我轉學進來到現在,一次都還沒看過。」

牧以明的眼神微妙地閃了一閃,我拿手肘撞了撞她,笑說:「幹嘛?該不會就是妳吧?」

「唉……還真的忘得一乾二淨啊!」

「啊?什麼?」

「沒事,只是說既然你都被雎悅吐出來了,就不需要那麼關心她了吧。」

「吐出來?」

牧以明只是推推眼鏡微笑,說:「嗯,今年的雎悅唱歌跳舞比較不行,還得練一下,我想十一月校慶的時候應該就可以表演了吧!」

「是嗎?妳怎麼這麼清楚啊?」

「因為班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校園的所有八卦都是由我掌控的。」

我「喔」了一聲,將板擦一字列開,用藤條打過一輪。粉塵滿天飛舞,牧以明一面用手遮住臉,一面抱怨道:「你打小力一點啦!」

我哈哈大笑,一面問:「對了,今天下課要不要一起去吃冰,就上次說的那家?」

「不要,我有事。」

「哦……幹嘛?約會?」

「我跟沈言可要練舞。」

「哇~妳們到底在幹嘛,該不會也是校慶表演吧?」

「要你管。」

「好好,不管。」

「……」

「那,不吃冰?」

「都要秋天了還吃什麼冰?」

「喔,好啦!不吃就不吃。」

「禮拜五我們沒有要練,可以一起去。」

「……沈言可也來?」

「嗯,也來。」

我用抹布將溝槽裡的粉筆灰全部推到最邊邊,一口氣清乾淨,剷雪任務結束的時候,上課鈴聲也正好響起。牧以明說:「好了,不要拖拖拉拉了!」說著拉起了我的手,踏踏踏地朝教室的方向狂奔。

這樣也蠻好的,我心裡想。

暑期輔導完就升高三了,如果下次老爸又要外調,我就不要再搬家了,在這所學校好好度過最後的高中生涯吧!

我抬起頭,八月末的天空,比預想的更藍一些。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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