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那天晚上，我跟梓書在秘密基地一起吃晚餐。現在我幾乎每週來一次，當然是在他的陪伴下。

我告訴他養貓的事，也把學長追求我的事跟他說了。

他問我：「妳確定這樣他就會放棄嗎？搞不好他會更堅持哦。」

「沒辦法，我已經明白跟他講過那麼多次都沒用，只好用這招了。學長是個很有愛心的人，我想為了小貓，他應該會說話算話吧。」我忍不住加了一句，「我是不是心機很重？養隻貓還要盤算半天。」

他看來有些猶豫。

「呃，我實在不想傷妳的心，可是……」

「怎樣？」我豎直了耳朵。

「妳還差得遠哩。」

「什麼嘛！」真壞心，故意嚇我。

他笑著說：「可惜我家小虎實在脾氣太壞，不然就可以多養一隻，妳也不用這麼煩惱了。對了，下個月我要去日本一個禮拜，以前的教授去參加研討會，邀我一起去，我不好意思拒絕。妳要不要跟我去？」

「哪有可能啊？」我失笑，「我要上課。」

「也對。好吧，我再帶魯夫的公仔回來給妳。」

我要魯夫的公仔幹什麼？

這時外面有人在叫賣烤蕃薯，梓書抓了皮夾就跑出去買。

我留在客廳裏，和滿屋的光碟作伴。裏面除了各式動畫和電影外，還有很多紀錄片，「亞馬遜生態探險」、「非洲動物大全」等等；書架上也有很多生物學書籍。梓書真的很喜歡野生動物。

為了母親的期望，身不由己地當獸醫，他真的快樂嗎？

看到牆角有些灰塵和蛛網，我想反正閒來無事，幫忙打掃一下，就走進儲藏室找吸塵器。

這是我第一次進儲藏室，這裏原本是間臥房，單人床和書桌都還留著，上面堆滿紙箱和雜物，想必是前屋主的東西。

我在紙箱堆中繞了一圈，沒看到吸塵器的影子。這時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裏一定有線索可以解答梓書跟屋主的關係。

所以我還是趕快出去的好，免得好奇心讓我做出不該做的事。

往後退了一步，撞倒了腳邊一個紙箱，箱裏掉出一堆東西，真糟。

我只好趕快動手收拾，當我撿起一個相框的時候，裏面的相片讓我大吃一驚。

那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我認出少年時的梓書，年輕十年的言伯母，但是旁邊的男人卻不是言伯父。

這是怎麼回事？

轉念一想，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得趕快整理好。

正要撿起地上的一本磚頭書，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倒抽一口冷氣。

梓書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雖然他背對燈光，我還是看得到他面無表情的臉。

好冷。

「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妳，請不要進儲藏室。」他的聲音很輕柔，卻讓我心裏發寒。

我結結巴巴地道歉，解釋說我想找吸塵器。

「不用了，我自己打掃就好。妳先出去吧，這裏我來收拾。」

我全身發抖地走出儲藏室，門立刻在我背後關上。我覺得自己真是笨到極點。

他的確沒告訴我不能進儲藏室，但是他何必要說？不要亂開別人家的房間是常識吧？就算開了，正常人一看到滿屋的紙箱一定會馬上退出去，誰會像我一樣進去亂翻亂找？

虧我還是念法律的，居然一點隱私權觀念都沒有！

矮桌上放著熱騰騰的烤番薯，但我一點食慾也沒有，有種衝動想抓起背包開溜。想到待會要面對從儲藏室出來的梓書，就感到莫名的恐懼。

他一定非常不想讓人看到那張照片吧？現在他會有多生氣呢？

剛剛那張臉，好可怕……

儲藏室的門打開了，我驚跳起來，直覺地開口：「梓書，對不起……」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那張熟悉的笑臉。

「好了，我們來吃烤蕃薯吧！」

看到我難看的臉色，他歎了口氣。

「抱歉，嚇到妳了吧？那房間很髒，所以我不希望別人進去。不過以前也沒人進去過，因為沒人像妳一樣賢惠想幫忙打掃。真的很不好意思，不該對妳擺臉色。」

說謊。絕對還有別的理由，他只是不想告訴我。

話說回來，當我莫名其妙拒絕進美術館的時候，他有逼問我原因嗎？當我在聖誕夜裏冒冒失失打電話給他，要他帶我去沒人的地方的時候，他有抱怨過嗎？當我只顧想自己的心事，任由他的大衣被人拿走時，他有責怪我嗎？

現在是我自己亂闖，侵犯他的隱私，我有權利怪他臉色不好嗎？

至於那張照片裏的男人是誰，又關我什麼事？我是他什麼人？

梓書為我做了那麼多，我能為他做什麼？

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對他微微一笑，在桌邊坐下，拿起一個烤蕃薯。

那個晚上，我們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很顯然的以後也不會再提。

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在小小的空間裏，種種思緒正化成海嘯，無聲的怒吼著。

※

開學了，正如我期待的，學長的態度改變很多。他不再對我說梓書的壞話，也不再寄那些讓我手足無措的卡片。每次見面，我們的話題只有一個：橘子貓。

「香香，我買了新的逗貓棒給橘子，麻煩妳帶回去給牠。」

「學長，你買這麼多玩具會寵壞牠啦。」

雖然嘴裏這麼說，腦中一浮現橘子追著逗貓棒的可愛模樣，我還是忍不住浮現笑容。學長也是一臉寵溺，真像個傻爸爸。

「對了，妳最近有拍牠的照片嗎？」

「當然有，我放給你看。」

我的手機裏，幾乎每天都有橘子的新照片，只要學長要求，我就會拿給他看。既然他遵守我們的約定，我當然也該盡到代理飼主的責任，每天向飼主報告小貓的狀況。

我們坐在閱報區看照片，不時爆出笑聲，因為橘子實在太可愛了。等到鐘聲響起，學長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我收拾背包，正要起身，看見不遠處站著幾個學姐，正盯著我瞧，還不住竊竊私語，那樣子讓我不太自在。但是我總不能走到她們面前問「學姐，請問妳們是不是在說我閒話」吧？

我只好站起來快快離開。

這天晚上，我照例在學校對面的書店等梓書。他第二天就要去日本了，我要幫他送行。

正在翻閱養貓書籍的時候，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香香？」

我的心臟莫名其妙凍結了，兩秒之後才認出那個聲音：尤瀚平。

我的雙腳頓時定在原地，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