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在下一直深感自己書讀得不夠,最近終於痛下決心努力讀經典文學以補充基本功。一開始就朝超厚的「安娜卡列妮娜」上下兩集磚頭書進攻,看得眼睛很累,不過還真的挺過癮。


說真的,能夠讓人這麼想扁他的男主角還真是少見。我說的是那個在兒童百科全書裏被列為「正面形象」的列文。實在搞不懂,「純情」跟「自鳴清高」的界限到底在哪裏?只要碰到一點點小事就認為他純潔愉快的心情被破壞,然後看每個人都不順眼,他是幼稚園沒畢業啊?自己念到大學,居然說出「反正我不會送我的小孩去上學,所以沒必要蓋學校」這種話,醫院他也不想要,這是哪來的老古板?虧他還是念科學的哩!求婚被拒絕了,就氣呼呼地說「絕對不原諒她」,笑死人了,拒絕求婚本來就是女孩子的權利,哪輪得到他原諒?就算對方後來被花花公子拋棄,也不表示他就有資格鬼叫。然後居然還瞧不起他哥哥的情婦,說人家是「可怕的妓女」?喂喂喂,也不看看是誰在他老哥病得半死的時候一直在旁邊照顧,他自己什麼事都沒做,叫個屁啊!再看他去探望他老哥那段,實在是可笑得不得了。他死不讓他老婆看到病人房裏的狀況,說是怕嚇到她,結果他老婆不到幾分鐘就掌握局面開始照顧病人,讓他像個呆子一樣站在旁邊,簡直是丟人丟到家。活該他變成妻管嚴,沒用的男人。


總之他就是個意見特多,超級固執,心胸狹小,控制慾強卻又容易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大笨蛋。


他只說過一句有點道理的話:「人只會在跟他有關的範圍內關心公益,不會為了理想去做。」這話雖然不一定對,卻很符合人性。一個人要是開口閉口理想理想,未免太高調了些。


還有他對信仰的態度。他從來不進教堂不做禮拜,只有在特別害怕無助的時候,例如老婆生小孩,或眼看雷電大作,家人卻還待在樹下 ,他會忍不住祈禱上帝幫助他。等到緊急狀況結束後,他那種熱誠的信仰又會馬上消失。對我而言這才是宗教的正體,人因為害怕或無力而求助於更強大的力量,並因此得到心理支柱讓他度過難關。這完全出於直覺本能,沒有一點虛偽。一個整天沒代沒誌滿口「上帝」「佛祖」的人只會讓我雞皮疙瘩掉滿地,尤其是把他那套硬加在別人身上的人更是討人厭。我更欣賞列文他老婆吉蒂的想法:「他那麼慈愛善良,怎麼可能會是沒信仰的人?」一個人內心深處支持他走下去待人接物的價值觀,就是他的信仰,而不是說跟別人背一樣的教義 ,參加一樣的儀式就叫做信仰。所以我認為每個人心裏的上帝或神明都是不一樣的,那些一口咬定自己的神才是真神的人簡直可笑至極。


而在故事最後,列文在某一瞬間覺得自己大徹大悟了,他滿懷感性地認為自己已經脫胎換骨,以後絕對不會再跟大哥鬥嘴,不會再對管家發脾氣,不會再兇自己老婆;結果等到那個神奇的時刻過去後,一切照舊,繼續跟老哥鬧彆扭,被管家氣得跳腳,對老婆大小聲。唉唉,人沒那麼容易得道成仙啦,孩子!


我不懂的是,托翁在這部作品裏呈現的宗教觀和人生觀都是相當實際中肯,後來的「傻子伊凡」卻強調傻人一定有傻福,有信仰就會得救,迂得讓我頭昏眼花。莫非是他寫「伊凡」的時候心情特別差,所以嚮往童話世界般的天堂‧‧


至於安娜,就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悲劇了。說真的大家都知道,歐洲的貴族是有志一同的淫亂,每個人都嘛情夫情婦一堆,離婚分居的夫妻也一大把,根本沒人有資格指責安娜。偏偏她犯了個大忌:沒離婚又跑去跟情夫同居,把只能做不能說的事給搬到檯面上,難免就會變成過街老鼠被人指著罵。而佛蘭斯基呢?他一開始雖然也背上通姦者的罪名,但是沒多久又是一尾活龍,有錢有社會地位,社交界照樣歡迎他,一堆貴族小姐想嫁給他,根本不痛不癢。安娜說過很多遍,她除了佛蘭斯基的愛之外就什麼都不剩, 他卻沒有好好體諒她的絕望跟孤立。女人有了,孩子也生了了,他接下來又想要社交生活,想要自己的事業,想要從政,總之就是要他 「男子漢的獨立自主」,好像只要他沒搞外遇就很對得起安娜了。所以安娜會不安忌妒到歇斯底里,也是可以理解的。糟就糟在,這種時候歇斯底里恰好是大忌。憑她的魅力要抓住佛蘭斯基應該是很容易的事,而佛蘭斯基其實也是相當愛她,問題就是她把自己逼到瀕臨崩潰,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不管是哪個年代,要男人天天守在女人身邊談情說愛都是不可能的事啊!〈要是真有這種男人才煩人哩〉


該怎麼說呢?雖然很難做到,但是當一個人一無所有只剩下一根稻草的時候,她應該要好好呵護那根稻草,而不是天天對著稻草抱怨為什麼它不是一棵大樹。


不過有一點我就真的很不懂了。原本安娜的老公都已經答應離婚了,為什麼她反而不肯離?因為捨不得孩子?但是她就算不離婚還是得不到孩子啊。基本上人在心理受到壓力的時候,會想要逃避不去解決問題,這是常態,如果她不離婚繼續窩在家裏跟老公大眼瞪小眼,這我可以理解。但是她有勇氣公然拋夫棄子跟著佛蘭斯基跑去義大利,卻沒勇氣離婚,這又是什麼道理?是她昏頭了,還是她不願失去已婚婦人的身份?只是這種時候還掛著個婚姻關係,對她只會更不利而已。或者是她想到義大利考慮清楚再決定,甚至於她根本就希望再也不要回來?這裏我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說到人在壓力下的反應,安娜的其他作法倒是讓我很有親切感。明明知道事情不能再拖 ,明明兩個人都很苦惱,當別人給她建議她卻一概否定,因為人家不明白她的痛苦。而當人家問她到底想怎麼做的時候,卻又不住口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別人就算想幫她也無從幫起。基本上,這種時候所謂的「不知道」只是一種藉口,她並不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她的心願太誇張不可能實現,她也說不出口。她希望的是她可以什麼都不用做,等情況自己好轉,例如她老公暴斃或是社交界的人忽然全部轉性接受她之類的。人在面臨困境的時候,總會認定自己飽受壓迫,毫無選擇餘地,只能呆呆坐著等待毁滅或等待奇蹟。其實真的沒有選擇嗎?老實說,不願意選擇的成份比較大。因為「做選擇」意味著「放棄」或是「犧牲」,都已經壓力太大了,還要她去「放棄犧牲」不是要她的命嗎?況且萬一選錯了,後果就得她獨自承擔,這可不是好玩的。所以她寧可坐困愁城,緊抓著現況不放,就連她的痛苦她都不願放開。


實不相瞞,我現在只要聽到有人在面對人生大事還一個勁兒地說「我不知道」的時候,下意識就會直覺把它翻譯成 「我不想負責」。


其實這也是人性啦,越重要的事越擔不起風險,自然很難下決心。只是有些情況是不容許猶豫不決的,而且越做不了決定的人越愛發牢騷,越發牢騷就越容易失去朋友,讓自己更孤獨,結果只是惡性循環而已。以上是我在為自己亂七八糟的生涯規劃痛苦十幾年之後得到的小小心得,順便感謝一下那些還願意理我的朋友們。


總之最後安娜做了最壞的選擇,而且沒有後悔的餘地。我向來認為拿自己的生命來懲罰別人是犯規的舉動,尤其是在某個外遇的男人自殺,罪過卻得讓女人背的事件發生之後。佛蘭斯基對安娜的痛苦是有責任沒錯,但是責任並沒有重到必須背負一條人命的地步,況且他會在安娜死後上戰場求死,表示他多少還是愛著安娜,安娜懲罰了一個對她有感情的人,而真正迫害她的社交界卻不痛不癢,這到底是在幹嘛?不過她家人的態度我倒是有點欣賞,她老哥還是非常親切地跟佛蘭斯基打招呼,沒把安娜的死怪在他身上。也許是因為佛蘭斯基是即將上戰場的人,不過這種風度確實值得嘉獎。相對於某些人,因為家裏有人過世就以受害者自居,理直氣壯指著別人罵,安娜的老哥真是太明理了。


基本上這部小說雖然厚,但是情節嚴謹,除了因為年代和國情讓我有些地方不太懂之外,大致上讀得很順。可惜的是字太多,來不及記下名句,只有開頭第一句:「幸福的家庭都很相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還真是蠻帥的說。名作歸名作,這種分成兩個對照的主題,兩個主題間只有一點點聯繫的寫法,現在大概是不能用了吧。我決定下次再來挑戰「戰爭與和平」,相信一定也會有不少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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