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進了電梯,按下要到的樓層。奇怪的是,電梯到達目的地卻沒有停下來,仍然一直往上昇。儀箴大惑不解,按了好幾下控制鍵,最後電梯終於停住,燈光卻熄滅了,空調也不再運轉,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

她冷汗直流,發瘋似地呼叫鍵,卻毫無反應。然後,電梯毫無預警地往下直墜,成了自由落體,眼看她的心臟就要從胸口迸出來──

一驚而起,只見自己身在物權法課堂上,台上的老師有意無意地瞄了她一眼,又繼續侃侃而談。剛才只是她趴在課桌上做的惡夢。

旁邊的文君遞過來一張紙條:「早安,睡得好嗎?」她只能苦笑。

事實上,只有被取笑已經是萬幸了。現在她幾乎每天早上都在痛哭或尖叫聲中醒來,把室友嚇得半死。據室友的說法,她還會說夢話:「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要是在課堂上發生這種事,她這輩子就不用見人了。

當同學們問她為什麼上課老是打瞌睡的時候,她只是苦笑著說,賺錢忙昏了。

最近她一口氣接了四個家教,一星期有四個晚上在賺錢,還有一天要參加讀書會,連星期天都不能休息,精神當然很差。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由於惡夢纏身,她已經好久沒能好好睡一覺了。

既然投入其光懷裏,自然就意味著必須跟哲鳴作個了結。可是每當她面對著哲鳴,總是不由自主地把湧到喉頭的話硬生生壓下來,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要看到哲鳴的笑容,心口就像有幾千把刀在戳刺,根本不敢想像他臉上笑容消失的景象。

她親口向他保證過,絕對不會背叛他,甚至還為了劈腿的話題跟他大吵一架,結果自己卻做出這種事來?看來他說的沒錯,話不能說太滿。

他從來不曾做出美妙夢幻的承諾,但是在他身邊就會覺得心裏很踏實。反而是她自己,只會信誓旦旦地掩飾自己的心虛。

當哲鳴知道實情以後,會用什麼眼光看她?是傷心痛苦,還是不屑鄙視?無論是哪一個,都足以讓她胃腸反轉。

所以她把秘密留在心底,一次一次告訴自己,這不是蓄意欺騙,她只是還沒準備好。等時機到了,她一定會向他坦白。

隱瞞事實的結果就是天天作惡夢,而她盼望的「時機」卻遲遲未到。

就某方面來說,埋頭賺錢成了她逃避的最佳方式。

哲鳴對這種狀況當然不太滿意。「妳幹嘛這麼急著賺錢?被倒會了嗎?」

「我打算大三去補習,現在要先賺補習費。」

他翻了個白眼:「與其花錢補習,還不如留在寢室裏多念點書。妳這樣哪有力氣上課?」

「你不要管我啦,我應付得來。」

「問題是我們現在一個星期見不到兩次面欸!」

看到儀箴苦惱的表情,他只得歎了口氣:「我知道我知道,妳現在正在為妳的未來盤算,我不該滿腦子只想這些。可是妳真的有必要過得這麼辛苦嗎?我想妳爸媽應該願意幫妳出補習費吧?」

「我不想靠他們。對不起,沒時間陪你。」

哲鳴苦笑:「倒也不必道歉,妳本來就沒有義務非陪我不可。」

儀箴微微蹙眉,他說這話也許是出於體諒,聽在她耳中卻是無比刺耳。

兼家教不是為了賺補習費,而是其光的學費。其光辭了職,拖著母親離開劉家另外租房子,開銷頓時變大,但是他一時還沒找到工作,所以儀箴得設法接濟他。

哲鳴又想到一個方法:「那至少妳上完家教以後,我去接妳下課吧?」

儀箴心中一緊,總不能告訴他其光會來接。

「好是好,不過我想你一個星期接兩天就好,你功課比我更重,天天接送太累了。」

當天晚上當她告訴其光,他們以後每個星期二跟四晚上不能見面的時候,其光的臉色當然是好看不到哪裏去。

儀箴小心地道歉:「對不起。」

「妳應該知道,每說一個謊,就要再說一百個謊來掩飾吧?難道妳真的想這樣一直矇混下去?」

「你自己說過不會逼我的。」

「不是我逼妳,是妳在逼妳自己。再這樣下去妳會越陷越深,到最後根本脫不了身。」

「我一定會跟他說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想一想。」

「想什麼?」

「想想看用什麼理由才不會傷害他呀。」

其光搖頭:「不管妳用什麼理由,分手是不可能不傷人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了當地告訴他,妳愛上了別人。」

「這樣太狠了。當初是我自己決定要跟他在一起,現在哪能丟給他這種話?」

「他跟妳念同一所學校,應該很聰明才對。妳跟他交往只是因為寂寞,這點他早該知道了。」

儀箴實在很想告訴他,她跟哲鳴之間絕對不止是這樣而已。但是對他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我總不能把他利用完後就拍拍屁股走人吧?」

「總比繼續利用他來得好。只要妳一天不愛他,妳就是在傷害他。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長痛不如短痛,趕快說清楚。」

我不是不愛他。儀箴得用盡全力才忍住不把這話說出來。

其光逼視著她:「妳選擇了我,沒錯吧?把妳的選擇告訴他,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儀箴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我知道,但是我不是你,沒辦法像你對美琴一樣乾脆。拜託你不要逼我好嗎?我壓力一大就會搞得一團糟,這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其光面無表情:「好吧。」嘴裏雖是這麼說,那銳利的眼神卻扎得她全身刺痛。

看她臉色黯淡,他頓時心軟了下來。伸手將她摟進懷裏,柔聲哄著:「好了好了,我答應妳,絕對不逼妳,好不好?我早就發下毒誓,絕對不再讓妳難過。妳要多少時間都可以,只是千萬不要忘了,我在等妳。」

「我在等妳」,這真是儀箴聽過最甜蜜,也最沈重的一句話。

然而日子一天天消逝,她還是想不出不會傷害哲鳴的分手方式。事實上,光是提心吊膽擔心被抓包,就已經耗盡她全部的腦力。

現在哲鳴每天中午跑來法學院找她吃午餐,星期二、四晚上接她回宿舍。每當哲鳴問她近況時,她總得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說錯話,還要絞盡腦汁編藉口,來婉拒他另外三天接送的提議,更不能答應跟他吃晚餐,因為晚餐時間她一律留給其光。

當她和其光出去的時候,她一方面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小心別被熟人看到,還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免得傷害其光的自尊心。

也就是說,每天她都必須應付兩個男人,一個不小心講錯話就會萬劫不復,真的是食不下嚥。

當一個女孩把時間精力分給兩個男孩的時候,她就得一天當兩天用,老化的速度也會變成別人的兩倍。這是她最深刻的體驗。

其光雖然說過會等她,可沒說過要『靜靜地等』。他常常有意無意地刺探她和哲鳴談了什麼,讓她神經更加緊繃。

到假日就更慘了,由於平日和哲鳴見面的時間減少,到了假日自然很難拒絕他的邀約,所以必須要先看哲鳴假日有沒有計劃,她才能決定要不要和其光見面。

當其光連著兩次提議去郊外踏青都被打回票時,他的臉色真是難看到不行。

「對不起,」儀箴囁嚅著說:「因為哲鳴想去看電影。」

「看電影?那很好啊,我也想看。不如這樣,我去插花跟你們一起看,妳說好不好?」

「其光!」她急了:「不要鬧了。」

「我是很認真的。我可以假裝剛好在電影院門口碰到你們,然後我跟你們打招呼:『嗨,你們也來了啊?真巧,我們一起看吧。』這樣他就不會起疑了。等看完電影還可以一起吃個飯,順便去唱歌,這樣不是很好嗎?」

「其光,我拜託你不要這樣‧‧」儀箴真的很想哭。

「唉,開玩笑的,那麼緊張幹什麼?」雖然嘴上帶著笑,但是他的眼睛沒有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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