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總區,她飛快地衝進圖書館,發現他習慣的座位坐的是別人,儀箴只好一層一層地找,找得眼冒金星卻還是不見哲鳴的影子。滿腹焦急地走出圖書館,正在猜測他是不是今天系上有事,一回頭看到一群男生結伴走出圖書館大門,其中一個不是哲鳴是誰?

哲鳴也看到她了。「嗨,妳來了啊?來讀書還是來找我?」

儀箴看著他溫暖的笑容,忽然覺得喉頭彷彿卡了塊玻璃碎片,發不出聲音來。

「妳怎麼了?」哲鳴發現她的異狀,小心地問。

見她還是不開口,哲鳴歎了口氣,回頭打手勢要他同學先走。

「這樣吧,我們先去吃飯,有話吃完飯再說。」

牽起她的手要往門外走,儀箴卻一動也不動。「儀箴?」

望著地板,她低聲說:「我跟其光在一起。」

「什麼?」

「我跟其光在一起。我們復合了。」

她低著頭,想像著哲鳴的笑容迅速消退,換上一大片陰霾的模樣。

「哦。」簡簡單單地一個字,沒有溫度。

「對不起,我‧‧」

哲鳴抬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眼睛則盯著他離去的同學們的背影。

「我要先跟同學吃飯討論報告,下午再來找妳。」大步轉身追上那群人,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

儀箴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他離去,又看著他轉頭走回來。連十公尺外的人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殺氣。轉眼間他又站在她面前。

「多久了?」

「幾個禮拜。」

「那是在妳保證不再見他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她忽然很希望自己變成隱形人,不用再面對他的目光。

「那妳現在為什麼要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再騙下去了‧‧」

「好,很好。」哲鳴說:「我們兩個有得扯了。」

儀箴這時才發現,他生氣的表情很有魅力,糟的是他生氣的對象是她。

他們來到活動中心後的花圃。後門沒人,很適合談判。

看他氣到不知如何開口,儀箴只好先打破沈默:「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

哲鳴忽然笑了出來:「沒錯,就是這個,我早該想到。三句不離對不起,家教時間增加不能見面,全都是為了這個原因對不對?」

「對。」

「那上次約會也是了?電影看完就喊身體不舒服,是去趕下一攤嗎?」

「不是!」儀箴否認:「那天我真的在寢室裏休息。」

他挑眉:「哦?整天都沒出去?」

這個可真難回答了。

「後來‧‧晚上跟他去吃飯。」

「也就是說,當我打去問妳身體有沒有好一點的時候,妳人在他身邊?」

「是‧‧」

「帥,太帥了。方儀箴小姐,我好人卡領過不只一次,白痴卡還是第一次拿到,真是太感謝妳了。」

儀箴忙著解釋:「不是,我沒有當你是白痴!」

「是嗎?那妳為什麼要說那些話?說什麼妳絕對不會背叛我,說什麼以後不會再跟謝其光見面,結果呢?妳是講好玩的嗎?」

「我那時候是真心的,但是‧‧」

「但是什麼?但是妳的真心維持不了二秒鐘?還是真心地想騙我?」

儀箴受不了他的語氣,不覺提高了聲音:「我不想騙你,可是我真的很愛他,這你應該早就知道才對啊!」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很清楚,這句話比當面揍他一拳還要難消受。

哲鳴的臉果然嚴重扭曲,然後他露出冰冷的笑容。

「沒錯,我知道妳愛他愛了好幾年,就是沒辦法死心。我也知道妳只是為了忘記他才跟我在一起,其實妳心裏根本沒有我。真的,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想,既然妳來找我,就表示妳需要我,只要我陪著妳,妳總會對我有感情。結果事實就是事實,本尊一出現,備胎就得閃人。靠!現實還真是殘酷哩!」

儀箴本來打算默不吭聲承受他所有指摘,現在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她自認對哲鳴真心誠意,從來沒把他當成其光的備胎,從來沒有!

只是,她更愛其光‧‧

「話不能這樣說。其光他真的遇到太多傷心事,他爸爸媽媽還有弟弟,每個人都欺負他,連我也誤會他。現在誤會好不容易解開,我真的沒辦法丟下他不管。」

哲鳴瞪大了眼睛:「方小姐,原來妳是用比可憐來選男人啊?還真有愛心欸。那要是我明天出車禍撞得半身不遂,妳就會選我了是不是?」

「不要說這種話!」幹嘛詛咒自己啊?

「是妳邏輯有問題啊!」

「你自己一開始還不是同情我才跟我在一起?」

「妳要翻舊帳是不是?天底下比妳更值得同情的人那麼多,我可沒有背著妳去『領養』別的女朋友!」

儀箴衝口而出:「我跟其光之間有很多事是你不能了解的,麻煩你不要亂說!」

沈默了幾秒後,哲鳴冷笑:「奇怪了,妳剛剛說我早該知道,現在又說我不了解?」

「‧‧‧‧」她這下真的辭窮了。

「老實說,我還嫌我知道太多。我真希望我從頭到尾就不曉得你們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也沒看過妳為了他蹲在地上哭。如果我不知道,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對著你們破口大罵,愛怎麼罵都行。問題是我全都知道,所以要是我多靠北幾句,我就變成迫害你們這對苦命鴛鴦的兇手了!為什麼我明明被耍了還要有罪惡感?」

儀箴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哲鳴跟其光一樣,對女生的眼淚徹底沒輒,但是實在不甘願。「妳現在哭又有什麼意義?」

「不行嗎?誰規定哭一定要有意義?」她現在也懶得顧顏面了,仍是啜泣不止。

他翻了個白眼。「現在是怎樣?妳要分手是不是?甩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投向謝其光的懷抱了,對吧?擋路的石頭當然要踢開嘛。」

儀箴抽噎一聲,咬緊了牙關。她發現一件很糟糕的事,通常另結新歡的人都會設法讓對方先提分手,免得讓自己顯得太惡劣,然而她卻無法忍受「分手」兩字從哲鳴嘴裏說出來。

「妳不要只顧著哭,講話啊!妳敢背著我偷吃,卻不敢當著我的面說分手嗎?」

儀箴狠狠地說:「這種時候我還能說什麼啊!你又不愛聽我說對不起!」

哲鳴蹙緊眉頭,眼看就要來個前所未有的大發作,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的確不用道歉啊,因為我說劈腿沒錯,現在妳就讓我嘗到教訓了。不過大小姐,認為沒錯不表示我自己就會去做,這點妳不懂嗎?」

「這個跟那個沒有關係!」

「是嗎?我想也是,反正就算我真的劈腿妳也不會在乎,妳那時候發那麼大脾氣也只是在掩飾心虛罷了。妳根本就不愛我!」

儀箴咬緊牙關。反駁的話在腦中浮現,卻又立刻消失。

她心裏應該是有一部份愛著哲鳴吧?還是正如他所說,根本沒有?此時她竟然完全記不起來。「愛」忽然變成一個空洞的字眼,毫無意義。

「妳常常說我不信任妳,每次我都很想回妳一句話,但是又覺得很傷感情所以沒講。現在到了這地步,我也不用客氣了。我告訴妳,信任這種東西,必須要靠小心地培養呵護才會生出來,妳要是不肯花力氣去照顧它,它是不會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

「‧‧‧‧」這話是真的,她只會一昧要求哲鳴信任她,卻從來不曾認真地去建立彼此的信賴。

她真的,真的欠他太多了。

「所以我實話實說,也許我有時話講得很大方,這個沒關係那個無所謂,那全都是因為我不想表現得太小氣。事實上我一點也不信任妳,只是逼我自己假裝信任,以為假裝久了就會變成真的。結果搞了半天,我跟妳之間還是什麼都沒培養出來。」

自從認識以來,每次分別他總是會目送她離開,然後自己再轉身離去,從來不曾丟下她。但是這一次,他說完話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連一聲再見也沒有。

儀箴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在空無一人的寢室裏胡亂泡了碗麵當午餐。正在等麵泡開時,敲門聲響起,來者是文君跟敏娟,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妳剛剛去哪裏?」敏娟問。

「總區。」

「去找哲鳴?」

「嗯。」儀箴漠然地望著泡麵空袋。

文君單刀直入地問:「是真的嗎?」

儀箴不用問就知道她在指什麼:「是。」

「那個男生是誰?」

「我高中時的男朋友。」

敏娟吃了一驚:「就是被妳朋友挑撥分手那個?」

儀箴翻了個白眼。游碧珍這傢伙真的是隱私權的敵人。「沒錯。」

「那哲鳴怎麼辦?」

「分了,剛剛分的。」短短幾個字,在舌尖卻感覺有千斤重。看到兩個學友的表情,她先表明立場:「拜託不要說教,我現在沒有心情聽。」

可惜這句話對敏娟沒用。「這不是有沒有心情的問題吧?我知道你們之前被拆散一定很不爽,可是分開這麼久還不是都撐過來了?跟哲鳴交往得好好地,幹嘛硬要把一切都破壞掉再回去跟前任在一起?這樣只是二度傷害啊。」

儀箴無力地歎氣:「二度傷害也沒關係,重要的是以後幸福就好。」

文君輕聲說:「傷害了哲鳴那麼好的人,妳確定妳跟前任在一起會幸福嗎?不會良心不安?」

儀箴跳了起來:「聽好,我愛其光。我知道對不起哲鳴,但是事實就是事實,從頭到尾我愛的都是其光,對哲鳴只是朋友的感情而已。要是不跟他分手才會傷害他。」

要是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敏娟不屑地說:「藉口!」

「不然妳說我該怎麼辦?一輩子跟個不愛的人過日子?」

「妳這不叫愛,只是妳不甘心得不到那個男生而已。人都是這樣,得不到的最值錢,等真正到了手才發現根本不是那回事。」

儀箴火氣上湧:「我跟其光才不是這樣!吃了那麼多苦頭才在一起,我們以後一定會更珍惜的。」

敏娟搖頭:「我覺得妳想得太簡單了。」

儀箴紅著眼睛說:「妳們幹嘛看趙哲鳴可憐就跑來圍攻我?我才是妳們學友欸。」

「不是圍攻妳,是怕妳做錯事。哲鳴對妳那麼好,妳卻不曉得要珍惜,將來後悔怎麼辦?」

「為什麼我會後悔?其光也不比哲鳴差。」

「是嗎?那我問妳,那個什麼光的現在在做什麼?」

「他在上班,晚上念夜校。」她不敢說其光現在待業中。

「哪一所?」

「技術學院。」

「好,要是幾年後妳當了律師或法官,他卻只是個小職員或者更慘,失業,你們兩個要怎麼相處?他還會珍惜妳嗎?男人受不了這種事的!」

儀箴反唇相譏:「那又怎樣?妳為什麼不說,幾年後他自己開公司賺錢,而我是考不上司法考試的落魄考生?這種還更有可能哩。」

「拜託,我跟妳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儀箴發現自己真的動氣了:「妳真的以為台大法律出身的,將來就一定比高職畢業有出息嗎?妳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呢。」

「我沒說一定,只是萬一‧‧」

「那就等事情真的發生再說啊!」

文君見她們兩個僵持不下,連忙打斷:「儀箴妳不要誤會,敏娟不是說技術學院的沒出息,問題是你們兩個的背景差這麼多,很多觀念喜好一定也不一樣,這樣以後很難溝通的。」

儀箴心中暗咒了一聲。講得好聽,說穿了還不是在說技術學院沒水準?

「每個人的觀念喜好都不一樣吧?這跟背景有什麼關係?硬要說技術學院學生跟大學生沒辦法溝通,這也太牽強了吧?」越說越火大,不由得併出一句:「妳是說同樣是大學生就可以溝通嗎?那妳幹嘛不去跟林鴻志好好溝通一下?」

這話一出,她立刻打了個寒顫,另外兩人的臉色也變得冷若冰霜。

文君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打開門走出去。

「文君‧‧」儀箴想叫住她,卻被敏娟擋住。「我‧‧」

敏娟緩緩地搖頭表示對她的不滿,跟著走出門外。

回到桌前打開碗蓋,只見整碗麵早就糊成一團了。

儀箴筋疲力竭地趴在桌上,懷疑自己是否再也爬不起來。

泥足深陷,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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