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後,她打電話告訴哲鳴,明天要接其光出院。她會搭計程車,所以哲鳴不用來載她。哲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不高興啦?」她小心地問。

「該怎麼說,只是覺得很奇怪。謝其光一定會出院,這是廢話。他出院妳一定會去陪他,這也是廢話。那種時候我當然不能在場,這還是廢話。既然是三個廢話加在一起,妳幹嘛還要打來破壞我的心情,這我就給他很不了解了。」

儀箴笑了笑:「我是想跟你說,等我送其光回家以後會去找你。有話跟你說。」

「‧‧是好事還是壞事?」

「到時候就知道了。」

第二天,儀箴扶著其光進了家門。屋子空盪盪地,他母親不見人影。雖然早有所料,其光的臉仍是陰暗了下來。

儀箴前一天就打掃過房子,現在又跑進跑出幫他安頓下來,忙得不亦樂乎。其光靜靜地坐著凝視她,整整兩個小時沒開口。

等儀箴終於空閒下來喝茶,他們談起袁太太的問題。

「楊醫生介紹我一家不錯的戒酒中心,醫護水準不錯,應該可以送她去。」其光苦笑:「不過我得先想辦法把她架過去才行。」

「那費用怎麼辦?」

「她跟那個東西離婚的時候拿到的贍養費還剩一些,應該可以先撐一陣子。幸好我有先見之明,趁早把錢藏起來。重點是她留在家裏情況只會更糟糕,不解決不行。接下來就等我趕快恢復上班,卯起來賺錢了。」

儀箴忍不住歎息。其光身上的重擔,一時還不能卸下來。

又是一陣相對無言,然後其光決定攤牌。

「昨天美琴帶她的新男朋友來看我,我私底下偷偷問她,萬一哪天我被妳甩掉,她還要不要我。她說:『我不喜歡撿別人的破鞋。』」

靠!現在是怎樣?大家卯起來比狠毒的嗎?儀箴心中咋舌,但是她更在意另一句話。

「你為什麼認為我會甩掉你?」

其光淒然一笑:「不是嗎?我已經輸了。那天晚上在公園裏,我就知道會這樣。遇到感情糾紛最忌大吵大鬧,保持冷靜才是聰明人,妳看人家趙先生表現得多成熟穩重,偏偏我就是做不到。問題是做不到才是正常吧?一般人遇到這種事,能保持不抓狂的有幾個?」

「‧‧‧‧」

「我要妳知道,趙哲鳴冷靜是有理由的,因為他知道他贏定了。他的條件比我好太多了,又跟妳比較接近,只要慢慢等,總有一天妳會倒向他,我根本一點勝算也沒有,所以我當然會著急。」

儀箴搖頭:「我想話不能這樣說。」

「不是嗎?那麼妳告訴我,為什麼我總覺得妳離我越來越遠?在公園裏是這樣,我住院那天也是。總覺得你們兩個是一國的,我變成沒關係的外人。雖然他只在醫院出現過一次,我卻隨時都感覺到他就在妳旁邊,根本沒有我介入的餘地。為什麼會這樣?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只有妳,但是現在我卻被妳擋在外面?」伸手抓住她的手:「妳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再接受我?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回到從前?」

儀箴沈思了一下,輕聲說:「我想,問題就在於我們都太想回到從前了。」

「什麼?」

「你想要的是『以前』的方儀箴。同樣的,我想要的也是『以前』的謝其光。我們兩個一直在往回看,想把過去那段時間找回來。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們早就不是當年的謝其光跟方儀箴。除非時光倒流,當年的感情根本不可能再回來。」

「那我們就重新開始啊。」

儀箴強忍心酸,輕輕搖頭:「抱歉,在碰到你之前,我已經跟哲鳴重新開始了。」

「為什麼是他?我本來以為妳應該不是很愛他,為什麼妳還是要他?」

她低著頭:「剛跟哲鳴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確是有點猶豫,但是現在已經確定了。」

當她以為哲鳴出車禍時,心中直覺地發誓從此再也不離開他。即便後來發現受傷的是其光,即便她滿心憐惜,日夜無休地照顧他,這種心情仍然沒變。

她的未來已經決定要跟哲鳴一起度過,不可能走回頭路。

「是我讓妳確定的嗎?」其光露出自嘲的笑容,眼中的痛苦卻讓人不忍卒睹。

「‧‧也不完全是這樣,我這陣子遇到一些事‧‧」看到他的表情,儀箴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其光又笑了,「我本來以為我們之所以會重逢,就表示我們緣份未了;結果我的功用只是來幫妳和趙哲鳴牽紅線罷了。呵呵,真好笑。」

「不要這樣說。人生的變化本來就很難預料,又有什麼辦法?」

其光厲聲說:「妳明明說過再也不要離開我的!」

她默默地承受他的指責,輕聲說:「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時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所以就某方面來說,我跟你永遠都不會分開,你一直在我心裏。」

他頭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冷笑:「妳果然不是以前的方儀箴,口才越來越好了。」

「其光‧‧」

「麻煩妳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儀箴起身:「好吧,我明天再來。」

「不要再來了!」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看到我,但是我不能讓你一個受傷的人自己待在家裏。」

他厲聲說:「我不習慣接受別人施捨!」

儀箴毫不示弱:「那就只好請你開始練習接受了。畢竟酒醉騎車出車禍的人不是我。」

兩人互相瞪視一陣子,其光忿忿地哼了一聲,別開視線。

儀箴走出他家,回頭望著他的窗台。

正如她所說,以後還會再見面,並不是永別。不管其光有任何困難,她都會努力幫助他。但是,還是必須道別。因為要是沒有好好地道別,就沒辦法重新開始。

再見了,其光。

再見了,過去的方儀箴。

她確定哲鳴這時候沒課,但屋裏卻是空無一人。書桌上擺著一張紙條:「我去修車。」

他的機車自從上次被黃漢則惡搞以後就常常故障,他向來是牽去隔壁巷口一家熟識的機車行修理。

她不想枯等,逕自去那家機車行找他,但是他不在那裏。老闆說店裏今天缺零件,哲鳴改去另一條路上他哥哥店裏修。儀箴照指示跑去另一家店,還是沒看到哲鳴,倒是看到地上有一灘血。原來幫哲鳴修車的技工割傷了手,哲鳴陪他去轉角的診所看醫生。

儀箴忽然有些佩服,趙哲鳴的楣運還真是多采多姿啊!

到了診所,卻只看到受傷的技工正痴痴地等待回去幫他拿健保卡的哲鳴,顯然他和儀箴在路上錯過了。

她本來留在診所等他,等了快二十分鐘卻還是不見人影。她決定再循原路回去找一次,這回找到了。某位帥哥正在一家雜貨店門口,拿著拖把可憐兮兮地拖地。

「你在幹嘛呀?人家在等你的健保卡欸。」

哲鳴哀怨地說:「我就是急著去送健保卡,結果衝太快跟人家相撞,飲料灑得一地,不拖乾淨店老闆不讓我走。」

「靠‧‧」她翻了個白眼:「健保卡給我,我幫你拿去。」

「說到這個,妳在這裏幹嘛?」

她嫣然一笑:「我在玩捉迷藏啊。」

「啥?」他還沒弄懂,她已經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找到你了,我的空氣。」

她知道他一定聽不懂,不過沒關係,她會慢慢解釋給他聽的。

未來在眼前開展,他們的時間還長得很。

〈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kill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