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法師和巴西人就衝來他家硬把他拖了出去。他們坐在麥當勞裏,兩個人輪流對他道德勸說,苦口婆心軟硬兼施,卻一個字也進不了小翎耳中。

「你好端端地幹嘛要退學?」

「發生什麼事了?」

「之前把話說得那麼滿,現在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有困難你講嘛,我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雖然我們是組頭,必須保持中立,私底下還是可以出出主意的。」

「退學耶,你想清楚吧。」

「你不要只顧喝飲料,說話啊。你不說話,我們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

面對他們的催促,小翎仍是一言不發。不自覺地往門外望去,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視線一相交,那人馬上縮了回去。但小翎已經認出他是藤木二號。

他們在跟蹤他。

說得也是,他們已經吃了二次悶虧了,這回當然得加倍提高警覺。小翎並不在乎,只是漠然地想著:考試快到了耶,他們也太閒了吧?而且跟蹤技術還這麼差。

太多的自責和苦惱已經塞滿了他的腦袋,加上一夜惡夢,他現在只覺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響,恨不得把頭劈成兩半求個爽快。由於昨夜的衝突,今天自然是沒有帶鏡子出門,本以為少了在耳邊冷嘲熱諷的雜音總該清靜些,沒想到事實正好相反,他時常無端心悸,掌心全是汗,背後也濕了一大片。

到底在怕什麼?直到一整包薯條吃完他才想通,自從那日上七星山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門,獨自面對朋友。要是平日還好,偏偏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落單,只會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

八月底到十月初,被附身也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卻已經讓陳少翎成了學步的嬰兒,連獨立生存的方法都忘了。

他揉著疼痛的額角,一面回想著,他昨晚跟千秋說了什麼話來著?「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幫我」、「我瘋了才會拜託你」、「你只會利用我的身體做壞事」、「你只是個沒人性的惡鬼」,句句都是禁句,這種話一出口,再怎麼割頭換頸的麻吉都會翻臉的,更何況是他跟千秋這樣詭異的關係?這下只怕鬼魂跟宿主要正式分道揚鑣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千秋會不會卯起來佔據他的身體徹底大鬧,把場面弄到不可收拾?不知是否擔心過頭產生麻痺現象,小翎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居然有個聲音在呵呵笑:「好啊,那我們就來看看糟到不能再糟的狀況是什麼樣子吧。」

不對,千秋說過,事情永遠還會更糟糕。

為什麼要把氣出在千秋身上?就像他說的,他怎麼會知道呂老師胃不好?要不是千秋,他早就被阿Q和藤木一號拖到呂老師面前分屍了,如果只是因為一時失算,就把呂老師生病的帳全算在千秋身上,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小翎心裏很明白,他受不了的是千秋的態度,那種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態度。在為千秋的機智歎服的同時,他也在害怕他。從千秋使用他的身體發表那篇驚人的自我介紹時開始,他就一直怕到現在。那樣靈活的頭腦,犀利的目光,他卻偏要用在邪門歪道上。一而再地特立獨行,製造大問題來彌補小問題,一旦真發生了不良後果,卻轉過頭去視而不見。這算什麼?除了麻煩製造者以外,根本什麼也不是啊!

他曾經覺得千秋的行事很刺激有趣,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了。騎在脫繮的野馬背上迎風馳騁的確很爽,但是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摔下懸崖粉身碎骨?

我不玩了。小翎一次又一次在心裏告訴自己:我不玩了。現在趕快懸崖勒馬讓一切歸於平靜,也許還來得及。他不用背上全校罪人的惡名,志恒也能得到安寧。

但是,這緊緊纏繞胸口的寒冷,卻總是揮之不去。

「陳少翎,你是在裝啞巴啊?講話呀。」

小翎搖頭:「我身體不舒服。」這不全是藉口,他頭痛得要命。

「你就撐一下會怎樣,事情很嚴重欸。」巴西人說:「那麼多人把錢押在你身上,你不能說走就走。」

小翎快瘋了:「是你們帶頭簽賭的啊!」

「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了,你看看這個。」法師把一個便當袋放在桌上,這便當袋沈甸甸地,不知塞了什麼東西。

小翎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預感,再看巴西人臉色大變,伸手要過來搶,他立刻劈手奪過便當袋打開一看,果然預感成真:「喂,你們居然收了這麼多錢!」那裏面少說有五萬塊。

巴西人連忙喝止:「你小聲點行不行?」回頭罵法師:「你幹嘛把錢帶在身上啊?還拿給他看!」

「我怕放家裏危險啊。」

「你拿出來不是更危險?」

小翎覺得自己心臟快停掉:「你們‧‧怎麼會收到這麼多錢?就算全校的人都下注也不會這麼多啊!」

巴西人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你知道五班的三振王吧?他是班聯會會計,他把班聯會的會費也拿來賭了。」

「什麼?」小翎差點當場倒地:「班聯會會費‧‧這是挪用公款啊!你們居然讓他做這種事?」

法師說:「沒那麼嚴重啦,他也沒惡意。是說今年學校很小氣,給的補助款很少,又不准漲會費,所以三振王才想說要開源節流。而且我們也希望今年的紀念書包做好看一點,所以才舉手之勞幫他忙嘛。」

巴西人頻頻附和:「對呀,去年的書包醜得要死,根本就背不出去,我們也想為學校略盡棉薄之力呀。」

「你們‧‧到底曉不曉得什麼叫適可而止啊!」小翎真的很想放聲狂叫。

這時耳邊聽到一聲尖叫,一個女孩端著餐盤經過他們身邊時,一時手滑把整杯可樂全倒到了法師身上。頓時天下大亂,有人忙著道歉,有人忙著遞面紙,有人忙著擦頭髮,在兵荒馬亂之中,小翎無意間注意到一件很嚴重的事。

「喂,法師,裝錢的便當袋呢?你收起來了?」

「沒有啊,剛剛不是你在看嗎?」

「我還你了啊!」

「馬的,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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