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不該趁你睡著的時候,用你的身體把鏡子放進書包。但是我實在很擔心,不曉得蔡志恒會搞成什麼樣。本來只是想來看一下,要是你們狀況還好,我就趕快迴避。結果我的預感成真了,這個沒出息的老蔡根本就緊張得半死,還先喝酒壯膽,結果喝得醉醺醺地,差點吐了你一身耶!你說我該怎麼辦?」

小翎顧不得房間的差勁隔音,放聲大吼:「要吐就讓他吐啊!大不了衣服洗一洗自己回家,下次還有機會啊!憑什麼他喝醉了,你就可以做這種事?」

千秋冷笑:「下次?下次他照樣會打醉拳給你看的。這小子根本就沒膽子跟你更進一步,因為他從頭到尾就不是真心跟你在一起!」

小翎氣得嘴唇發白,恨不得讓他再死一次:「他有膽沒膽關你什麼事?他是不是真心關你什麼事?你有什麼資格利用他的身體佔我便宜?」

千秋的嘴角微微一顫,隨即又露出漫不經心的笑:「哎喲,幹嘛這麼生氣,人家只是想讓你有個快樂的第一次啊。像你們兩個這樣呆頭呆腦地,總要來個人技術指導,戀愛才談得下去吧?」

「夠了吧你!」小翎咬牙切齒:「我看是你當鬼當太久沒得發洩,慾求不滿吧?那也不能對我出手啊!」

「當初只說好不能對你家人作祟,不能用你的身體做壞事,可沒說不能對你出手。」邊說著無賴的話語,千秋邊低頭把玩志恒被單上脫落的線頭。

此時小翎的感覺,已經不是「怒發如狂」所能形容的。翻江倒海般的羞辱、震驚,還有無以名狀的悲傷,足以從內部將他做為「人」的部分撕裂,放出張牙舞爪的巨獸。

「葉千秋,你果然是他媽的下流!你以為幫過我一點小忙,就可以對我予取予求嗎?怪不得趙佳沅恨你恨到要自殺,你還真不是普通變態!」

千秋像被燙著似地跳起,對他怒目而視:「你少拿佳沅壓我!」

「怎樣?你敢做卻不敢讓人家說嗎?玩弄過趙佳沅,現在居然又來玩我,你到底要下賤到什麼地步才會爽?都已經送命了,就沒有半點悔改嗎?」

原本悶熱的房間,頓時氣溫急速下降,降到足以使人血液結冰的程度,但遠不及千秋眼中射出的尖銳光芒令人發寒,小翎不禁後退了一步。

「你以為你是誰,想跟趙佳沅比?人家可是很有原則的,不接受就是不接受;哪像你,沒半點骨氣,先是哭哭啼啼吵著跟蔡志恒和好,現在明知他只是利用你逃避現實,你還是照樣跟他攪和;他被安修平三言兩語一激就胡亂決定要上床,這樣你也答應,活像一輩子沒見過男人!既然你的身體這麼廉價,讓我玩一下又有什麼關係?」

小翎現在才知道,人的憤怒可以達到什麼程度。強大的怒火讓人目盲,就算把整個人生都付之一炬也在所不惜。

彎腰撿起鏡子,死命往地上一摜,隨著刺耳的破裂聲,鏡面裂成數片,塑膠外殼也碎掉一大塊。

「葉千秋,我跟你的同居關係到此為止,現在開始你滾出我家,離我越遠越好,有種就回去找趙佳沅,沒種就下地獄去吧!」



晚上六點,正在吃泡麵的蔡志恒被急促的敲門聲驚動,來者是今天下午才剛跟他親熱過的人。

「小翎,你回來了啊?我剛還在想,你怎麼也不等我睡醒就先走‧‧」他這才注意到,這位新任情人的眼圈腫得像桃子一樣。「你怎麼了?」

小翎強忍著嗚咽:「鏡子‧‧我的鏡子忘在你這裏了。」

「鏡子?」

小翎大步走進房間,焦急地四處張望著:「一個紅色的,可以合起來的塑膠鏡子。應該是在你這裏,你有沒有看到?」

他下午把鏡子摔在床邊,但現在那個地方空無一物。

「沒有耶。我起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我什麼都沒看到。」志恒說著臉紅了起來:「呃,老實說,下午的事情我‧‧」

然而小翎實在沒有心情陪他回味:「為什麼?為什麼不見了?」

冷靜,冷靜下來,陳少翎,好好想一想,鏡子哪裏去了?顯而易見地,一定是他離開之後,附在志恒身上的千秋把它拿走了。那麼千秋會把鏡子拿去哪裏?

他苦苦思索著,如果他是千秋,他會怎麼做?

「垃圾桶!」小翎急著去看志恒的垃圾桶,但裏面是空的。

「我剛剛把垃圾清掉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垃圾車收走了嗎?」

「還沒,還要再十分鐘才來。我都是在六點前先把垃圾放到巷口垃圾箱裏等清潔隊來收。你到底‧‧」

他話還沒說完,小翎已經飛奔而出。

衝到巷口垃圾箱,他像瘋子似地將裏面的垃圾一包包解開翻找,也許是因為撲面的惡臭,薰得他眼淚飆個不停。

「小翎你在幹什麼啊?這樣會被罵的!」志恒看到他這副模樣,下巴都快掉了。

小翎的理智完全潰堤,坐在垃圾堆裏抽泣不止,眼淚流得比擦得快:「到底是哪一包啦!」

志恒勉為其難地在滿地垃圾袋中巡了一下,指出一個小袋子:「這包。」

小翎飛快地解開垃圾袋,在滿滿的紙屑和泡麵空碗中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他緊抓著那面殘破不堪的鏡子,一時百感交集,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志恒提出了一個明智的建議:「呃‧‧我們趕快把這堆處理一下吧?」

二十分鐘後,兩人回到志恒的房間,雖然花了一番功夫沖洗,總覺得空氣中還有幾分臭氣。

望著小翎微紅的眼眶和鼻頭,志恒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場面,是「錯亂」,還是「哭笑不得」?

向小翎提出交往後,志恒其實對自己的決定相當不自在,也後悔了好幾次。但由於一心報復李詩云,讓他鐵了心堅持到底。而且說真的,他多少有點享受這種觸犯禁忌的刺激快感。剛開始的時候小翎跟他相敬如賓,他還覺得有些掃興:同性戀不是應該充滿墮落糜爛的激情嗎?怎麼會這麼無聊?連牽個手都龜龜毛毛,哪來的禁忌快感啊?

所以當安修平逼問他到底能不能跟小翎上床時,雖然直覺有些排斥,卻又不由自主地認同他的說法。本來嘛,不玩真的哪叫同性戀?況且他可不想輸給那個跩兮兮的安修平,就這樣憑著血氣之勇一口答應了下來 。

只是到了真的上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心慌,多灌了幾杯酒。沒想到結果居然出乎意料地順利。

現在還很難相信,他真的跟小翎跨過了最後一線。那種感覺很虛幻,很不真實,讓他有些恐慌,卻又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興奮感。本來只想硬著頭皮混過去的關卡,現在成了難以忘懷的體驗。最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甚至覺得還蠻不錯的。

問題是,他們下午剛發生過肌膚之親,現在理應是處於蜜月期,愛到最高點;怎麼這位老兄先是不告而別,然後又哭哭啼啼地用翻垃圾慶祝他們的第一次?

「那到底是什麼鏡子,寶貝成這樣?」

冷靜下來之後,小翎開始為剛才失態感到羞愧,低著頭不敢看他。

「那是‧‧一個朋友的遺物。」這話也不算全錯。

「很重要的朋友?」

「嗯‧‧」小翎咬緊了下唇,把手上的鏡子抓得更緊。

志恒再度感到疑惑:沒想到小翎居然有這麼好的朋友,好到把他的遺物隨身帶著,一弄丟就抓狂?

不知何故,這種感覺就像小小的竹刺戳在他心口,不痛,但就是會一直感受到它的存在,讓人煩燥不已。

「今天下午,你為什麼自己先走掉?」他低聲問。

小翎的血液再度衝上頭頂,支吾了半天才想到:「呃,因為要是你醒了,我會很不好意思,所以‧‧」

志恒輕笑一聲,緊繃的氣氛鬆弛了下來。

「我想也是。老實說,我大概是喝太多了,雖然有印象,可是又覺得好像在作夢。」

你的確是在作夢啊。小翎苦澀地想。

「我好像還夢到我跟你吵架,可是到底在吵什麼,我根本搞不清楚。」

小翎只能乾笑:「好端端地幹嘛吵架,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才不是咧。」志恒低頭看著地板,不知是靦腆還是尷尬:「不過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兩個男的做這種事很奇怪,還擔心今天會弄得很糟糕,現在才發現其實也不難嘛。」

有人替你上陣,當然不難啊!看到他這副狀況外的德性,小翎覺得格外心酸。

「嗯。」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是『真正』在一起了。」

「呃,是啊。」小翎希望自己的笑容不會太僵硬。

「那你學長應該無話可說了吧?」

小翎真想大叫:「我學長說什麼重要嗎?」但他還是只能乾笑。

「你也知道,我上次的感情弄得不太好,所以這一次,我會更認真更小心的。」志恒鄭重地宣告:「所以,請你相信我。」

聽到這樣誠懇的告白,不知何故,小翎卻覺得一陣心慌。「哦,好。」

「你今天要不要留下來過夜?」

「不方便耶,我媽等我回去吃飯。」

「打個電話跟她說嘛。」

小翎苦笑:「我爸最近心情不好,我最好還是乖一點。」

他忽然發現,其實老爸有時候也蠻有用的。

志恒歎了口氣:「好吧,改天再說。」

小翎起身:「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不用客氣。不過下次請不要再一面哭一面翻垃圾了,我會給你嚇死。」

小翎羞怯一笑,正要走出房門,又被他攔住了。「什麼事啊?」

「既然我們現在是真正的情侶,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臨別吻呢?」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放得開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沒錯,已經是這種關係了,討個臨別吻的確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

握在他手心裏的不只是鏡子,還有別的東西。所有的事都會被那人看到,聽到,感覺到。

想到這點,小翎心口再度灼燒了起來。看到就看到,誰怕誰?

在憤怒、報復跟其他不知名的情緒驅使下,他猛然抓住志恒雙頰,撲上去在他唇上留下一個纏綿火辣的熱吻。

「哇‧‧」志恒撫著唇,有些不敢置信:「你還真是‧‧哇‧‧」

小翎丟給他一個妖媚的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帶刺的滿足感在胸口燃燒,棲息在鏡中的靈魂則沈默無聲。小翎腦中雖亂成一團,仍然為自己的改變感到大大驚訝。

一天前的自己,絕不可能這樣去吻一個人。更要命的是,他心裏很清楚是誰教會他這樣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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