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十一點，我再度拿起電話，不是撥她的手機，而是直接打去她家。她妹妹喊了她七八聲，她才來接電話。

「你打這支做什麼呀？」

「因為某人忙著打game，手機都不開啊。」

她火了。「我都已經準時上課了，你還要怎樣？少管我行不行？很煩欸！」

「當然行。我直接跟妳爸媽說妳玩game玩到快當掉，讓他們來管妳好了。」

「你什麼意思？」

「不懂？我在威脅妳啊。既然好好講妳聽不懂，我只好來硬的了。」

一陣沈默，然後她爆發了。

「不能打game是吧？不然要叫我做什麼？躲在棉被哭嗎？我告訴你我想幹嘛，只要天一黑，我就滿腦子一直想，他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麼，是不是跟那個女孩在一起，他會不會帶她去我們去過的地方，對她說以前對我說的話？我想整晚守在他家門口埋伏，等他出門就一路跟蹤他，讓他不管走到哪裏，一回頭就會看到我。你是想要我去做這種事嗎？是不是？」

很奇怪，雖然被吼了一頓，我反而鬆了口氣。「等我。」

「啥？」

「換好衣服等我，我去接妳。」

她糊塗了。「接我去哪裏？」

「妳不是要去姓簡的家門口埋伏？我載妳去呀。」

「‧‧‧他住內湖欸。」

「那我們最好快點出發。」終於換我掛電話了。

二十分鐘後，我來到她家門口按鈴，她一臉猶豫地走出來。

「真的要去啊？」

「啊不然我現在是來這裏修馬路嗎？」

「這樣不好啦。」

「喂喂，是妳自己說要去的欸。妳不是小人嗎？既然是小人就要大方一點使壞，假仙個屁啊？快點上來，不然就給我改名叫偽君子！」

她白我一眼，「偽你的頭啦。去就去！」

※

簡東洋的住處離美麗華不遠，從巷口可以看到摩天輪，在夜色中閃著五彩的燈光。

簡某人的窗口一片漆黑，他那個沒事到處亂親的室友似乎也不在。

小穎說：「他還沒回來，我們走吧。」

「喂喂，」我說：「不是說要等整晚，哪能這樣就走？」

她一臉無奈，「你明天不是滿堂？這樣搞會累死的。」

「放心，我鍛鍊充足，熬一晚死不了人。」

「他八成跟新女朋友出去了，搞不好整晚都不會回來。」

「那明天總會回來吧？明天再來等。」

小穎驚問：「明天還要來？」

「廢話！要當跟蹤狂當然要持之以恒咩，妳有沒有誠意啊？」

她翻了個大白眼，沒再開口。

天氣很冷，我們沒地方避風，只能縮在公寓大門邊。白慘慘的路燈毫無溫度地照在我們身上，感覺更冷。小穎一言不發地仰頭望著簡東洋的窗口，臉孔在白光照射下幾乎變成透明。她的眼神非常專注，簡直可以穿透水泥牆進入屋中。

我開始擔心這趟是不是來錯了。把她帶來這裏看著那間她再也進不去的房間，豈不是讓她更傷心？我並不想火上加油，只是想讓她知道，不管她要做什麼傻事，我都會陪她。

所以，不要把我推開。

這時小穎開口了，眼睛仍然盯著那扇沒有燈光的窗戶。

「他有一台電磁爐，我常拿來煮拉麵。我時間老是抓不好，有時煮太糊，有時又沒煮熟，但他總是會全部吃光，還一直誇好吃。要是吃得太飽，他就開音樂，教我跳交際舞幫助消化。他常說，畢業舞會的時候我們兩個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讓全部的人眼珠子掉下來。」她輕笑一聲，「其實我比較喜歡只有我們兩個在小房間裏跳舞的感覺，但是我一直沒跟他說。」

我想像著他們兩人在五樓的小房間裏，身穿T 恤牛仔褲，在溫暖的黃色燈光中相擁起舞，空氣中還飄著拉麵的香味。那時的小穎一定很幸福。

心中的疑慮再度蠢動──妳後悔了嗎？

還是問不出口。

冷風吹來，我們不約而同瑟縮了一下。

「好冷，腳也好麻。」小穎吐舌，「當跟蹤狂這麼辛苦，幹嘛報紙上一堆人愛做這種事？」

「他們精神力異於常人啊。」話沒說完，冷風鑽進我鼻子，我打了個大噴嚏。

小穎長長地歎了口氣，「機車，算了，我們回去吧。」

「開玩笑，我現在正是鬥志旺盛呢。」抬頭看到遠方的摩天輪，我又想到一個點子。「我說，他會不會帶女生去美麗華玩啊？現在不是還有晚場電影？我們乾脆去那邊堵他們吧。」

小穎仰頭看著我，眼神不知是感激還是無奈。「耀基，已經夠了，好嗎？我想睡了。」

回到她家樓下，我問她：「為什麼放棄了？不是每天都想去等嗎？」

她聳肩，「我是啊。可是一旦旁邊多一個人，我就忽然覺得做這種事實在有夠蠢。」看到我的表情，她格格一笑，輕拍我肩頭，「好啦，我明天開始一定好好上課，這樣可以嗎？」

「這樣就想打發我啊？哪那麼簡單。」

「不然你要怎樣？」

我想了一下，「耶誕晚會雖然不辦，我的禮物妳可別想賴掉。」

「那我的呢？」

「當然少不了妳那份啦，廢話！」

「沒問題。」

她進門前，又對我回頭一笑。我想，也許這回真的沒事了。

之後，高小穎的作息果然正常多了。雖然還是常常沈默不語，至少不會像之前那麼失控。

鬆了一口氣之後，我又得面對新的問題：她的禮物。

想到上次送的生日禮物，我就很想上吊死一死算了。

居然送阿婆內褲給喜歡的女孩子！我是豬腦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