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這天是溫書假，我在圖書館裏讀到天色漸暗，打算跟小藍一起去吃飯，一走出閱覽室就看到梓書站在門口，不知等了多久。

我從來沒看過他這副模樣，他面無表情，銳利的眼神讓他的五官變得更立體。原本中規中矩往上梳的頭髮現在垂下來蓋著額頭，還真的有那麼一點……帥……

小藍看到場面不對，先行離開了。

我提心吊膽地跟著梓書走出圖書館，站在迴廊的柱子後避風。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相對無言，四周只有呼呼的風聲，氣氛緊繃得讓我頭皮發麻。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遞給我一個紙袋。

「這是上次在筱菁店裏買的，覺得很適合妳，因為妳那天心情不好，想等過幾天再送妳，不過一直沒機會。」

那是個鑰匙圈，墜子是一顆小小的柳丁，紅豔閃亮，非常可愛。可惜現在氣氛不太對。

「謝謝。」我低著頭。

「說到筱菁，聽說妳跟她說了些很有趣的話？」

「……」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不跟我聯絡，我也不想知道。如果妳交到新男朋友，或是跟那個長不大的小孩攝影師復合，我都會替妳高興。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解，妳為什麼要跟筱菁那樣講？」

「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小聲問。

「她向我表白。她說『雖然我家很窮，雖然我的學歷跟長相都不出色，但我會盡最大的力量讓你幸福』，說來好笑，我嚇得差點心臟病發作。」

有必要那麼驚嚇嗎？我很想這麼問，卻問不出口。隱約有種感覺：我做了很糟糕的事。

「結果你怎麼回答？」

「我只好嘻嘻哈哈裝傻，說『哎呀，妳在提前過愚人節啊？』然後她才告訴我，妳對她說了一些話，讓她以為她還有希望。看到她的表情我實在是……」

他大口吸氣以保持冷靜，我想起瑾玟說過他以前脾氣很暴躁，想必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改掉，一定很辛苦。

我不禁為他的認真深深感動。

願意努力改變自己的人，真的很迷人。

「我……我沒說錯啊，你真的很關心她。而且……我也不算你真正的女朋友。」

「怎樣才算『真正的女朋友』？注射晶片嗎？」

「不是，我只是……覺得筱菁很可憐，想說應該給她個機會……」

「有沒有機會要我決定吧？」

「筱菁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要拒絕？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動嗎？」

等等，這話怎麼很耳熟？有人對我說過一樣的話嗎？

對了，是小藍說的，因為我拒絕學長。

既然這樣，我又憑什麼要求梓書接受筱菁？他也有選擇的權利呀。

梓書盯著我看，好像我是神經病，然後他苦笑了一聲。

「香香，我知道妳因為自己的遭遇，所以很同情筱菁。但是我關心筱菁也有我自己的理由，可以請妳不要自作主張嗎？」

我沒有多想，衝口問：「什麼理由？」看到他的表情，我立刻改口，「沒關係，不用告訴我，我沒必要知道。」

梓書沈默了下來。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係，他的眼神看起來有點悲傷。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

「其實我也有錯。原本只是想為筱菁做點事，就常去向她買東西，找她聊天鼓勵她繼續讀書，或是幫她找福利更好的工作，結果卻給了她錯誤的期待。我不想再害她，所以想說帶女朋友去見她，讓她死心……」

「你利用我？」

他低頭，「很抱歉。」

也就是說，筱菁本來已經快要放棄了，因為我自作聰明的結果，又讓她受了更重的傷害。

我不禁呻吟起來。

為什麼我這麼蠢？

「我……我還是去跟她道個歉吧？」

他搖頭，「不用，我已經冷處理了，妳再去道歉反而奇怪。而且這樣一來，她就真的非死心不可了。這樣也好啦，呵呵。我只是沒有想到，妳居然同情她到這種地步。妳老實說，妳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才急著把我打發掉？」

我衝口而出，「才不是！我只是想讓你幸福！」越想越羞愧，聲音忍不住降了下來，「我想說她那麼喜歡你，一定會對你很好……」

他瞪大了眼看我，那模樣就像個天真的小孩，忽然發現非常稀奇的甲蟲。

「哇，我還真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呢。」他走到柱子旁，在基座上坐下來，抬頭看我，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係，他的眼神溫暖多了。

「不過這也表示我沒有看錯人，妳真的是個好女孩。」

這我可不敢確定。我心想。

他揉了揉疲倦的雙眼，摘下眼鏡後的臉頓時年輕了好幾歲。

「當老爹說要幫我介紹女朋友的時候，我只有一個期望，想找個開朗好相處的女孩，日子可以過得輕鬆點。見面那天看到妳哭得整張臉都腫起來，我心想慘了，這女孩不是普通的沈重。」

我窘得說不出話來，他繼續說：「可是我注意到，雖然妳心情很差，對長輩的問話還是很有禮貌地回答，表示妳是那種不管自己再難過，還是會認真替別人著想的人。那時我就想，應該要來個人照顧妳。沒想到我還沒照顧到妳，妳倒是替我擔心起來了。」

「才不是。就因為你很照顧我，我才會替你擔心啊。」我滿臉通紅。

他苦笑一聲，「我有個提議，從現在開始，我們誰都不要替誰擔心，好好相處就行了。妳忘不了前男友，這是人之常情，不用太在意。雖然我之前談戀愛都不順利，但我並不急著結婚，也沒有什麼期待。父母介紹的對象也許比較無聊，但是既然碰到了就是緣分，不如放輕鬆順著緣分走下去，看看能夠到哪裏，這也挺有意思的，妳不覺得嗎？」

天氣很冷，但是他的聲音，還有他說的話，讓我全身暖洋洋，完全無法拒絕。我朝他伸出手，他也伸手握住。厚實有力，又無比溫柔的掌心，我完全不想把手抽出來。

既然碰到了就一起走吧。雖然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到底可以走到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