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整整一個禮拜沒有梓書的消息，我覺得自己快瘋了。

經過了這麼多事，難道我們還是船過水無痕，說散就散嗎？

我當然也想過主動跟他聯絡，之前出了狀況都是他來找我，這回換我去找他，也不算吃虧，況且我也有理虧的地方。

但我還是沒有採取行動。經過尤瀚平事件之後，我對於「主動講和」產生莫名的恐懼。

我自己也知道，梓書不是尤瀚平，不該一概而論。但是我真的很怕，一旦開了先例從此就沒完沒了了。

我在意他的程度是否已經超過他在意我？之前受過的苦是不是又要再來一次？我真的一點也沒學乖嗎？

而且梓書的態度實在很奇怪。什麼叫做「該知道的妳都知道了」？一點誠意都沒有！

如果他到現在還認定我對他的身家背景沒興趣，是否表示他自己對我也還是跟剛開始的時候一樣，輕鬆愉快不痛不癢？

雖然他並不是像我所想的那樣，完全不會動怒，但是動怒有很多理由，不表示他關心我。

搞了半天，我真正想問他的問題，並不是他父親是誰，做過什麼事；而是──他到底愛不愛我？為什麼他一次也沒說過？

當初就是因為他沒說愛我，我才決定跟他在一起，現在卻為此困擾得不得了。真是自作孽。

雖然想知道答案想得快瘋了，我絕對不會去問他。如果不是他打從心裏自動告訴我，我再怎麼追問都沒有意義。

如果他的沈默就是答案的話……

我從此再也不能請父母幫我介紹對象，也不能再找人隨便湊和，更沒有秘密基地可以躲藏。

等著我的，只有一片黑暗。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

鈴聲響了，我腳步虛浮地走出教室。整節課都在發呆，期中考鐵定完蛋。

我靠在陽台欄杆往下看，現在只剩對父母的一點孝心阻止我往下跳。不過，讓父母一輩子對著一個行屍走肉般的女兒，實在也算不上什麼孝順。

手機響了，耳機裏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請問是芭樂小姐嗎？」

我一時沒回過神來。是惡作劇電話嗎？

「不對，是鳳梨，還是香蕉，還是蘋果……」

乾脆叫我榴槤算了。

不過我倒是認出了對方的聲音。「胡醫師，好久不見。」

「哈囉，妳好。」梓書的老闆兼好友胡狸說：「我想跟妳講一下蓮子酥的事情，妳可不可以過來一下？他快被瑾玟掐死了。」

我大吃一驚，果然耳機裏隱約可以聽到瑾玟的怒罵聲。

「發生什麼事了？」

胡狸非常冷靜，「我們正在拍婚紗照，蓮子酥忽然衝進來，抓著我抱怨一堆事情，好像是誰欠錢又不生氣的樣子，我也沒聽懂。因為今天好不容易才調出時間拍照，結果被他耽誤，攝影師又被叫走了，所以瑾玟很生氣，對著他發飆。還是麻煩妳到○○攝影工作室來一下吧？地址是……」

我抄下地址，飛快衝出校門。

※

攝影工作室生意很好，接待員忙著跟準備拍婚紗的新人推銷產品，沒人理我。我問了半天，才有人告訴我，今天本來有一對新人要拍照，結果發生糾紛取消。新人已經回去了，不過他們有個朋友在休息區休息。

所謂的休息區，指的是攝影棚外面的長椅。坐在上面揉著太陽穴的人正是梓書，他抬頭看到我，笑了笑。

「哈囉。」

我小心地在他身邊坐下。「你沒事吧？」

「很好啊。我今天終於知道，打擾新人拍婚紗是天大的罪過，以後絕對不能幹這種事。」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大老遠跑來勸架，但是人家早就吵完了，我還在待在這裏幹什麼？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他搖頭，「瑾玟叫我留下來等妳，跟妳說清楚，不然明天不准去上班。」

我失笑，「她也太霸道了吧？」

「可是她罵得有理啊。她說『你老是悶聲不吭，誰知道你腦子裏裝什麼東西？』而且當她聽到我說只想試試看能走到哪裏的時候，差點拿腳架砸我。她說『這樣根本就是在說你準備隨時分手嘛！這樣哪個女孩受得了？』」

一點也沒錯。瑾玟真的很了解我的心思，但是……

「她自己也說過類似的話呀，她說她不曉得跟胡狸以後會有什麼變化。」

「但是她絕對不會當著胡狸的面說這種話，就算是事實，講出來只會傷人而已。如果不能為了對方，把自己心裏的不確定壓下來，又怎麼能算是真的有誠意在一起呢？被她這樣一講，我還真是無話可說。我這人就是這樣，因為只要一衝動就會出差錯，所以一直提醒自己要冷靜，不要把話講太滿，做任何事都要有保留。結果慢慢的，就變成一個冷淡無情的人。」他笑了，笑得非常苦澀。「難怪我一直被甩。」

我低聲說：「這也不能怪你啊，你實在遇到太多事了。」

如果換成我在那麼混亂的環境下長大，我也會處處跟人保持距離。

他歎了口氣，「說到這個，我真的很對不起妳，還有伯父伯母，居然沒有一開始就把我家的狀況告訴你們。我媽媽根本巴不得假裝我爸爸不存在，絕對不會主動提起。我也知道不該這樣，但是那時也覺得反正我跟妳不會在一起太久，沒必要讓妳知道。日子一拖長，我卻越來越害怕，怕一旦妳知道真相會瞧不起我，畢竟這不是什麼光采的事情。結果害妳跟我一起在大街上被人追著跑，實在很抱歉。」

我輕輕搖頭。這世上會做蠢事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沒必要苛責他。況且我在意的並不是這件事。

他忽然咳了起來，我問他怎麼了，他說：「剛剛瑾玟掐得有點用力，不曉得脖子有沒有淤青。妳幫我看看好嗎？」

我湊上去看他喉頭，忽然被他一把抱在懷裏，我嚇了一大跳。但是，臉貼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卻感覺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在我耳邊低聲說：「瑾玟還罵我太懶，什麼事都不做只會怪別人，說的一點也沒錯。當妳想把我送給筱菁的時候，我氣得要死，但我什麼也沒說。當妳被我媽一兇就乖乖跟我分手的時候，我也超生氣，但我仍然沒說出口。我恨不得把潘祥霖的鼻子打斷，但我還是什麼也沒做。我明明這麼喜歡妳，為什麼卻這麼不認真呢？」

我全身發軟，腦袋跟胸口都熱烘烘的，眼前早已糊成一片。

本來以為這一生永遠不可能幸福，現在才知道，我根本還不曉得什麼叫幸福。

梓書緊緊地摟著我，「雖然已經遲了很久，還是要問妳一個問題：謝允橙小姐，妳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披上小白紗，想必就是這種心情吧。

我靠在他胸口，用力地點頭，並且對自己承諾，從此以後，不管要面對多少辛苦，我絕對不會再把重要的寶物隨便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