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談完了公事，時間還早。因為杏榕的大學母校就在附近，俊雄提議到校園裏散散步。

入夜後，校園裏的路燈全部亮起，四處都是散步、遛狗、慢跑的人，幾乎比白天還熱鬧。

杏榕好久沒有回到母校了，校園變了不少，但是她熟悉的地點都還保留原貌，勾起無數的回憶。

以前也曾經像這樣，在夜裏跟家豪牽手漫步，享受著涼風，一邊比賽誰認識的植物最多，或者是躺在活動中心前的走廊上，仰頭試著把天上的星星連成星座，即便後來才發現根本就連錯了。

那時候，真的是無憂無慮，覺得世界上沒有一件事難得倒他們。

現在想起這些往事，她已經不再悲傷，只覺得很溫暖。

因為愛上家豪，她才能擁有這麼幸福的大學時光。

她真的好想告訴鴻鈞，她不需要家豪的改良版，因為家豪是獨一無二的。

而鴻鈞也是獨一無二的。

「前面有個涼亭，我們去坐一坐吧？」俊雄提議。

看到那個涼亭，又勾起杏榕的回憶。

那時，她跟家豪來到涼亭坐下吃點心，才發現涼亭裏已經有人了。是鴻鈞跟翠瑤。

家豪一開始還很開心地跟兩人打招呼，杏榕卻注意到鴻鈞的笑容很勉強，而一直避免跟他們目光接觸的翠瑤，兩隻眼睛都哭腫了。

她急忙編個藉口把家豪拉走，心臟噗通亂跳，活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還記得那時候她非常訝異，因為她一直以為羅鴻鈞是全世界唯一不會讓女孩哭的男人。她還對自己說，搞不好翠瑤是為了別的事在哭，鴻鈞只是在安慰她而已。

現在回頭想想，八成是鴻鈞對哪個女生太親切，把翠瑤氣哭了吧。

她輕歎一聲，被俊雄聽見了。

「怎麼，又想到為家豪傷心的往事嗎？抱歉，不該建議來這裏。」

杏榕搖頭，「不是家豪，是鴻鈞。」

「羅鴻鈞？對了，聽說他以前在學校跟妳處得很不好。」

「也沒有很不好啦。」杏榕很尷尬，「總之就是他誤解我，我也誤解他，所以一直不太來往。現在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沒事了。」

「他誤解妳？不會吧？在我印象中，他對妳總是讚不絕口啊。」

「咦？真的嗎？」

「真的。當初他來找我，說想投資妳開拼布教室，我還不太贊成。先招認，我以前對拼布有一點偏見。店裏明明有賣的東西偏要自己動手做，乍看之下很勤儉，其實根本沒有比較省錢，只是有錢有閒的貴婦打發時間的消遣，感覺很做作。」

「這樣講很過分耶！」

「所以我說是偏見啊。然後羅先生就說：『那是你沒見過張杏榕的手藝。她做出來的東西會讓你覺得活著真好』。」

「他真的這麼說我？」杏榕臉上發燙。

「我被他說動了，就答應幫忙演戲騙妳──抱歉啊。可是從那時起我就覺得這人真是古怪。明明就是他自己想投資妳，偏要把家豪跟他父母扯進去，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如果他一開始就用自己的名義投資我，我一定不會接受啊。因為……」

「因為你們以前『不太來往』，我知道。」他接下去說：「可是既然是誤會，他為什麼不想辦法把誤會解開，而要放任誤會持續下去呢？」

「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對不起』三個字，很難嗎？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麼不能爽快一點？」

「鴻鈞有時確實不太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錯誤，但這也不是什麼大缺陷吧？」

「是嗎？那麼我想問另一件事：他對妳到底是什麼感覺？」

杏榕覺得自己的臉快要炸開，「我怎麼知道！」

「當他說要投資妳的時候，我立刻知道他愛上了妳。但是當我跟妳走太近的時候，他卻完全沒有採取行動，這到底算什麼？」

「他幹嘛要行動？你又沒有在追我！」

杏榕面紅耳赤地反駁，卻被他的下一句話嚇得夠嗆。

「如果我有呢？」

「什……」

俊雄拿出手機，「如果我打電話給他，說我打算說服妳晚上去住飯店，他會衝過來嗎？」

杏榕咬住下唇。一定不會。

「剛才我還特地約他一起來聚餐，想給他一個公平的機會，他居然不領情。像這樣不戰而降，未免太難看了。」

「你那麼想跟他打架啊？」

「話不是這樣說。我放棄學吉他，一來是因為天份不如家豪，二來也是因為我並不是真的那麼有興趣。如果是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我一定不會輕易放棄。所以像羅鴻鈞這樣的人，我沒辦法尊敬他。他是個好朋友，但是要當情人實在不適合。講得難聽點，那種個性就只能當個路人甲而已。所以，如果妳有意跟他交往的話，還是再考慮一下比較好。」

杏榕沈默了。她很不喜歡聽俊雄批評鴻鈞，偏偏他說的都有理。

鴻鈞確實為她付出很多，做了很多事，但是如果他不表明自己的心意，他們之間什麼也不會開始。

但是，她自己又做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