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立帆一路狂奔,邊跑邊發抖,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一直跑到家門口,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有勇氣打開門。
然而,平常總是八九點才到家的舅舅,居然已經坐在客廳裏了。舅媽在廚房裏炒菜,三個表弟妹都關在房間裏。
胡先生雖然不過四十來歲,頭髮已經有些花白。個子瘦高,臉型卻是方圓型;相貌平凡,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不過在一對濃眉下,一雙三角眼總顯得賊兮兮地。
「你去哪兒了?弄成這個樣子。」語調裏只有嚴峻,聽不出半點關懷。
「跟……朋友去打籃球。」
「打籃球?」胡先生冷笑:「你的朋友會玩這麼健康的娛樂嗎?」
立帆無心跟他鬥嘴,轉身就想回房。這時胡先生像被電著似地跳了起來,飛也似地衝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喂,你的脖子怎麼了?」
立帆倒抽一口冷氣,用力揮開他的手,大叫:「不要碰我──!!」
然而胡先生再度更加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說!你脖子上的是什麼痕跡?」
當然是景維留下的吻痕。
立帆一面徒勞無功地掙扎著,一面敷衍他:「沒事,被蟲子咬到……」
「你當是在騙小孩呀?這是什麼東西我會不知道?嗯?你跟什麼人搞上了?」
「沒有啦,你在講什麼……」
胡先生像野獸般怒吼著:「說!是誰!」
「就跟你說沒有嘛。」
「你在外面給哪個色老頭子養是不是?」
「放屁!」立帆怒叫著:「告訴你我這輩子最討厭老頭子!尤其是你!」
「哦?」胡先生冷笑:「那就是年輕人囉。該不會是上次醫院裏那個吧?」
所謂的「醫院裏那個」,指的就是爸爸在當醫生的劉景維。
立帆心臟猛然一跳,一時忘了否認。胡先生看見他的表情。
「被我說中了?你看那小子有錢,就巴上他了,是不是?不要臉的東西!」一巴掌揮了過去,立帆白晰的臉上立刻浮出一個紅腫的手印。
胡先生抓著他的肩膀用力搖晃,搖得立帆眼冒金星:「你在家裏給我裝清純,自己卻跑去外面勾搭小白臉!我辛辛苦苦養你十年,你一點回報都沒有!忘恩負義的畜牲!」
立帆使盡吃奶的力氣推開他:「放開我!變態!」
來不及往門邊跑了,立帆轉身衝進自己房間,將門鎖上。
「上鎖?你以為你上鎖我就拿你沒輒了嗎?」
聽見胡先生咚咚咚的腳步聲進入他自己房裏,立帆知道他是要去找鑰匙;趁這空檔,將茶几和矮櫃全拖過來擋住門,自己則用力地抵住矮櫃。
胡先生回來了,將鑰匙插入鎖孔裏轉動。
「賤人!居然給我偷偷換鎖!」
獸性大發的男人開始撞門,力氣之大,幾乎連整間公寓都要為之震動。
「開門,賤貨!馬上給我開門!」
立帆死命地撐住,嘴裏大叫:「給我滾開!不然我報警了!」
「這裏是我家!你報警有什麼用?開門,聽到沒有!」
「老公,老公,你安靜點,鄰居會聽到……」胡太太拉著胡先生的衣袖,苦苦哀求著。
「閉嘴!」胡先生甩開她,發狂似地踢著立帆的房門。
立帆擠出全身的力量壓著快被摧毀的房門,完全沒注意到,臉頰上早已淚流成河……
* * *
第二天,立帆上學遲到了。
這是當然的。因為他一直等到確定他舅舅出門上班了才敢從房裏出來。
他舅媽和小表妹坐在沙發上瞪眼看他。表妹才六歲,已經懂得用憎恨的眼神看人了。她們全當他是鬧得家裏雞飛狗跳的罪魁禍首。
妳們嘛幫幫忙好不好?又不是我自己喜歡待在這裏的。
當他到學校的時候,模樣實在淒慘極了。用撒隆巴斯貼住了臉上的淤青和脖子上的吻痕,原本清澈的眼睛佈滿血絲,黑眼圈深得像馬克筆畫的一樣;由於整晚僵在門邊,全身骨節幾乎要散開,只差沒用爬的去上學。
想到在學校還有一堆麻煩等著他,再加上隨時可能碰到某個變態,他就覺得了無生趣。
才剛進教室,椅子還沒坐熱,煩人的廣播聲響起:「三年十四班姚立帆同學、三年十四班姚立帆同學,現在立刻到訓導處來。」
立帆真想從三樓窗戶跳下去:又怎麼了啊?
拖拖拉拉地到了訓導處,看見站在侯主任辦公桌前的人,不禁大吃一驚。
劉景維。
他回頭看著立帆,眼神平靜沈穩;嘴角貼著OK繃,卻絲毫無損他的俊美,挺拔修長的身體站得筆直,配上合身光潔的制服,顯得無比優雅,也將這陳舊的辦公室襯得更加黯然無光。
立帆一看到他,第一個念頭是轉身逃走;再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忍不住自慚形穢起來。
「姚立帆,進來。」
立帆心不甘情不願地站到景維旁邊,雙眼努力避免跟他接觸。
侯主任一面低頭翻著文件,口中說著:「劉同學報告說,搶案發生那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是真的嗎?」
「……」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驚異地望著景維,後者漠然承受他的視線,直視著主任和教官,一言不發。
沒想到他真的……
為什麼?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羅教官在旁邊插口:「你啞巴啦?回話呀。」
立帆回過神來,點頭:「我在找打工。」不由得又瞄了景維一眼。
侯主任問:「那莉琪說你搶她錢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講?」
「我沒有證據。」
「景維不就是證人嗎?」
「……」
景維開口:「因為我是瞞著我爸出門的,他不想連累我。」(天大的謊言)
羅教官冷笑:「你倒挺講義氣的嘛!」眼光輪流在兩人身上打量,最後停在立帆身上:「你身上貼一堆膏藥做什麼?」
「……摔車。」
「昨天戲院門口有人打群架,裏面有好幾個你們班的,你該不會也有份吧?」
「我……」
「教官,聽我爸說,昨天那場架有十幾個人送急診室,如果立帆也去了,你想他會只貼幾張貼布就沒事了嗎?」雖是這麼說,景維心裏也忍不住納悶:立帆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可不是他打的啊。
「那你臉上的OK繃又是怎麼回事?」
景維面不改色地回答:「被我爸的女朋友打的。」無辜的楊黛民莫名其妙成了代罪羔羊。
侯主任歎了口氣,第一次抬頭正視立帆:「立帆,你好好地回答我,那件事真的不是你做的嗎?」語聲懇切,就像在誘導迷途的小羊一樣。立帆和景維都很清楚地聽出他的意思:「是你做的就要老實承認,不要找人作偽證。」
景維冷冷地說:「主任是認為我說謊嗎?」
侯主任推推金邊眼鏡,露出圓滑的微笑:「我不是這意思。只是我知道你們這年紀的男孩子都很重視朋友,有時可能會做傻事……」
景維體內怒火逐漸升起:你擺明就是認定我說謊嘛!
正要開口,立帆已經下巴一抬,傲慢地回答:「是我做的呀。我會分身術,本尊跟他(景維)站在路邊喝珍珠奶茶,分身去搶林莉琪的錢。」
羅教官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麼態度?」
「教官,夠了。」侯主任顯然放棄了,搖搖頭說:「既然你沒有搶錢,我們會把你的大過註銷掉,你不用擔心。不過,你們兩個身為高三考生,不在家裏用功,反而瞞著家人跑出來亂晃,這是非常不應該的行為,你們要好好反省。」說著又逕自去整理文件。
火氣未消的羅教官把手一揮:「你們可以走了。」
立帆轉身要走,景維卻伸手拉住他,雙眼直瞪著主任和教官:「就這樣?」
羅教官回瞪著他,侯主任也停下手邊的工作,抬起頭來:「什麼?」
「喂……」立帆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立帆平白無故被記過,講句『你可以走了』就沒事了嗎?那個隨便誣賴別人的林莉琪也應該記過吧?還有,你們冤枉了立帆,不用跟他道個歉嗎?」
「道歉?」羅教官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我為什麼要跟他道歉哪?就算這件事不是他做的,這小子一定也做過別的壞事,只是沒被我抓到而已!」
景維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種話,頓時血壓直線上升:「這種話你等抓到再來講啊!現在你冤枉了他,就是你的錯!」
「我的錯?我有什麼錯啊?要不是這小子素行不良,我又怎麼會懷疑他?你看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德性,一看就惹人厭,被人冤枉只能怪他自己!」
「明明是你有錯還說這種話……」
立帆見情況不妙,連忙反過來拉著景維:「喂喂,算了算了,我沒關係啦!」
景維破口大罵:「什麼沒關係?你就是老是這副德性才會整天被人欺負!」
「……」我招誰惹誰了?
景維指著教官鼻子:「你算什麼教官?自己是非不分還把責任推給別人!」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爸媽離婚的時候,我花了多少時間輔導你,你現在這樣子跟我說話?」
「關我爸媽離婚什麼事啊?錯了就是錯了,哪來那麼多藉口?」
立帆拼了老命擋住景維:「好了,不要講了,就算他道歉我也不會多長塊肉,你就少說兩句吧。」
然而羅教官的怒火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你書念到哪裏去了啊?連尊敬師長都不懂?」
景維一面努力跟立帆拉扯,口中大罵:「對啦,我就不懂,怎樣?你老糊塗、狗眼看人低、是非不分、死不認錯、你……」
羅教官指著他大吼:「你再講!你再講我馬上把你退學!」
侯主任連忙出來打圓場:「教官,好了,別跟小孩子鬥氣。」
景維叫著:「退學就退學,誰怕……」立帆伸手堵住他的嘴,死命將他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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