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通訊行生意正好,三坪的店裏塞著五六個客人。

正當店長Jerry和工讀生梨子忙得團團轉的時候,又進來一個人。一看到這人,兩個店員和其他客人立刻像中了定身咒似地,張大嘴巴呆立當場。在大熱天裏,這位新來的客人卻披著一條像床單的東西,全身從頭到腳包得密不透風,臉也遮住一大半。

神祕怪客走到櫃台前,壓低了聲音問梨子:「哪個是店長?」

梨子呆了半晌,抬手默默指向Jerry。Jerry走上前來,堆出職業笑容,「你好,我是店長,請問需要什麼服務?」

怪客忽然一個大迴轉閃到店的正中央,嘩地一聲掀開床單,竟是個女人。臉上粉擦得太厚看不出年紀,不過由她肚子上和大腿上紋路判斷,應該是年紀不小了。旁人之所以能看到她的肚子和大腿,是因為她穿著金光閃閃的肚皮舞孃裝。

「張大眼睛,好好看著!」

女人將雙手高舉至頭頂,一臉陶醉地仰頭,閉上雙眼。正好店裏的音樂播出一首電子舞曲,她立刻配合音樂扭動腰身,跳起肚皮舞來。這支舞是她投下無數血淚,苦練好幾百遍才練成的。剛開始雖然有些彆扭,現在倒是跳出心得來了。胸、腰、臀好似全裝了馬達,扭得可起勁了。其他人害怕地擠成一堆,瑟縮在角落裏。

跳完一曲,女人整個上半身趴在櫃台上,伸手將呆若木雞的Jerry拉近,用唱歌似的語調對著他高聲吟唱。

「噢羅密歐,為什麼你姓羅?快點跟你爸爸斷絕父子關係,把姓改掉吧!要是你不要,就跟我發誓愛我,然後我就不是卡‧‧‧卡拉脆雞家的人!」

朗誦完畢,她依照之前的練習,柔情款款地注視Jerry,輕聲問:「你懂嗎?」

這段本該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經典台詞,她照自己的理解重新詮釋過了。

Jerry的腦袋早已停止運轉,只能依照本能回答:「呃,我一時沒搞清楚‧‧‧」

在女人的認知裏,這話就表示暗號對了,她大為振奮,跳起來又是一個大迴圈。

「好,我再跳一次!」

就在店裏的人墜入五里霧中的時候,對街的便利超商裏,有個人正站在窗前竊笑著。丁華笙實在是越來越佩服自己了。

那位肚皮舞孃當然就是劉麗香。在她的逼問下,咚咚終於勉強說出了「暗號」內容:她必須在星期六下午走進通訊行跳一段肚皮舞,跳完後跟店長核對通關密語,如果店長回答「一時沒搞清楚」就表示密語正確,再跳一遍之後店長就會拿錢給她。

咚咚非常清楚,這個時段店裏人最多,也知道店裏永遠放那幾首舞曲,還有Jerry的壞習慣,永遠不肯老實承認自己不懂某件事,一定會回答「一時沒搞清楚」。

為了這天,劉麗香還特地買來肚皮舞教學影帶拼命練習練到半夜,還努力背誦「羅密歐與茱麗葉」,勤奮得連咚咚都有些感動。

現在,隔著馬路目睹自己的計策一步步實現,咚咚的心情爽得快飛上天去了。不但可以整劉麗香,還可以順便教訓劈腿的爛人,真是一石二鳥啊!只是有件事美中不足,通訊行外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把她的視線擋住了。

「哎呀討厭,那顆頭走開啦!」她跳上跳下,一面移動位置想看清楚,不幸撞到了另一位顧客,更不幸的是那位先生手上拿著四大杯思樂冰。嘩啦一聲,冰水全倒到旁邊一個女人身上,那位女士一聲尖叫,踉蹌後退,一手把貨架上的所有東西全掃到地上,她同時又踩到一個紙杯,摔了個四腳朝天,「哎喲!」

她的同伴跑過來扶她,卻踩到地上的冰水,整個人滑倒在她身上。頓時店裏尖叫怒罵聲四起。

咚咚連忙高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來清理‧‧‧」

太遲了。櫃台後那位工讀生才第一天上班,原本神經就繃得很緊,見了這一團亂,不由分說就按下了警鈴。

足足過了三個小時,老爸才把咚咚和劉麗香從警察局接出來。

本來是不用鬧上警局的。那時二名警察趕來處理超商的狀況,發現只是一場意外,把咚咚和神經過敏的店員狠狠訓了一頓。原本事情就要結束了,偏偏有人跑進來報案說對面通訊行裏有個怪女人正抓著店長糾纏不清,警察杯杯馬上過去察看。咚咚正想趁這機會烙跑,沒想到劉麗香正好被兩個男人合力拖出來,一見到她立刻尖聲怒罵:「果然是妳搞鬼!妳又騙我!今天一定要打死妳!」

她掙脫架住她的男人,像瘋子似地朝咚咚撲去,兩人在大街上扭打成一團。

現在,咚咚沈默地坐在父親車上,臉上帶著抓痕。某人也好不到哪去,頭髮蓬亂不說,臉上的妝糊成一團,看不清五官,像極了靈異照片的影像。車上充滿肅殺之氣。

劉麗香顫聲說:「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她害我在那麼多人面前丟臉,跳舞跳到腰閃到,還穿成這樣在警察局待一個下午。致成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我重要還是女兒重要?你要是不好好管教她,我馬上就走!」

「阿笙,妳鬧夠了沒?」

咚咚不答。她對自己在超商裏搞的烏龍非常後悔,對於劉麗香的遭遇可是一點都不同情。

老爸從照後鏡裏看著女兒,他的火氣也要爆出來了。

「我叫妳要尊敬阿姨,妳給我裝傻是不是?好,我跟妳說得更清楚一點,我忍妳媽忍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等到她死才解脫。如果她真的背著我藏私房錢,那一分一毛都是我的,妳馬上給我乖乖交出來,不准再耍花樣,否則我從此不認妳這個女兒!」

咚咚厭煩到極點,「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劉麗香尖聲說:「不要跟她廢話,待會一到家馬上把她的房間整個翻過來,直到找到東西為止!」

老爸點頭同意,冷冷地瞪著咚咚,「妳自找的。」

車子停下來等紅燈,咚咚想也沒想,身子探到前座一把拔下車鑰匙,打開車門飛快跳了出去。等她老爹跟某人回過神來,她早已跑遠了。

搭計程車趕在父親之前到家,她衝回房裏拿出打包好的旅行袋,以及藏在書架上的母親遺物,快步衝出家門。

打開樓下大門,卻看到一個作夢都想不到的人,Jerry。他停好機車正要按鈴,看到咚咚出來,顯得又驚又喜又緊張。

「嗨,咚咚。」

「呃,有什麼事嗎?」夭壽,偏偏在這時給他堵個正著。

剛才在警察局裏,他一直呆呆地看著她,看不出他的情緒。八成是太生氣,氣到麻木了。萬一他是來找她算帳就慘了,看表情卻又不像。

「我想跟妳談一談,方便上去嗎?」看到她的背包,他有些失望,「妳要出門?」

「對,所以不方便請你進來坐。」經過下午一場大鬧,咚咚對他多少有些歉意,講話盡量客氣,「剛剛那件事,不好意思。」

他搖手,「我不是為那件事來的,其實有一部分是啦,不過不完全是‧‧‧總之,我是希望妳再給我一次機會!」

就算他當場跳起肚皮舞,她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你在開玩笑嗎?」

Jerry有些害羞地搖頭,「其實一開始就是我對不起妳,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是因為一直覺得妳好像沒有很在乎我,才會忍不住劈腿,而且妳分手分得那麼爽快,我還以為妳早就想跟我拆了。今天我才發現我的行為居然讓妳受到那麼大的傷害,把頭髮剪成那樣,我決定要好好補償妳。」

「啥?頭髮?」對哦,她最近剛剪過頭髮說。

「而且妳還專程找人來店裏整我,表示妳一定還沒有忘掉我,我們應該還有希望吧?」他雙眼閃閃發光,抓住她的手,「妳不用擔心梨子,她已是是過去式了。跟她在一起根本就是場錯誤,我會跟她了斷的!」

「呃‧‧‧」老實說,報完仇之後咚咚就把劈腿之恨忘光光了,更懶得管什麼梨子桃子。正想得體又迅速地打發他,眼角看見一輛計程車駛進巷口,老爸跟某人回來了,這下連得體都免了。

她朝 Jerry伸手,「車借我!」

他呆呆地遞出鑰匙,看著她飛快地將機車鑰匙扯下,將其他鑰匙丟還他,等她跳上車發動才想到,「妳要去哪兒啊?」

「車子過兩天就還你!」她只丟下這句話就絕塵而去。

幾天後Jerry收到一封她的來信,信裏附著車鑰匙,要他到南部某個鄉的某個停車場去拿車。他飛快地趕到信上的地點,果然看到他的車停在那裏。車身沾滿灰塵,輪胎嚴重磨損,不過大致上還算完好。車子加了滿滿的油,停車場的費用也預付了,但是咚咚卻不見人影。

Jerry在當地繞了幾圈,找不到她,向人打聽也沒有結果,只好摸摸鼻子回家。

他萬萬沒想到,其實咚咚距離他只有五百公尺,只不過是垂直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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