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夜深了，兩個人的手機畫面仍然不斷閃動著對話。
　
「妳不會游泳？」
　　　
「嗯。小時候學過一點點，但是後來沒練習，現在忘得差不多了。今天看到大家游得很高興，好羨慕。」
　　
「也對，而且體育還是會上游泳課。如果妳不常游，最好先適應一下。」
　　
「那妳可以陪我游嗎？一個人有點……」
　　
「可以呀。妳要什麼時候去？」
　　
「明天下午好嗎？」
　　
「好哦。那妳要記得帶泳具哦。」
　　
「糟糕，我好像沒有蛙鏡。」
　　
「沒關係啊，明天到學校再買就好。」
　　
「但是有近視的人不是應該去配有度數的蛙鏡？」
　　
「其實沒什麼差啦，我也是都戴沒度數的蛙鏡。」
　　
她盯著朋友的回答，想了幾秒才寫下：
　　
「那好，就這麼辦。」
　　
放下手機，她才感受到深夜冒險帶來的疲倦，恨不得立刻往枕頭上一倒睡到天亮。
　　
不過現在還要做一件事。
　　
5
　　
「其實我的游泳技術也只是普通而已，有時還會換不到氣。像我哥哥就很強了，我根本追不上他。待會如果我喝到水，妳可千萬別笑我哦。」
　　
拎著泳具袋走進大門，小芳先給詩堯打預防針。
　　
「怎麼會，我還怕我會浮不起來哩。對了，」詩堯忽然想到，「妳有沒有聽說，游泳社有些學長，在剛開學那幾天居然偷換男女更衣室的標示牌，害剛入學的女生走錯再來取笑人家，好低級。」　　

「真的耶，到底有什麼好笑的？無聊！」小芳氣憤地說。
　　
詩堯用一種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小芳的語氣說：「我在想……妳那時看到劉德禎學長從女更衣室走出來，會不會也是因為標示牌互換，看錯了？或是學長走錯……」
　　
「怎麼可能啊？我看得很清楚好嗎？那間明明就是女更衣室！而且劉德禎是二年級耶，怎麼會因為標示牌換過就被騙？」
　　
「嗯，也對啦。啊，我忘記打電話跟我媽說今天要晚回家了，妳先進去吧。」
　　
她走向吹髮室打電話，小芳便獨自走進女更衣室。然後發現情況不對勁。
　　
更衣室裡全是男生，而且她幾乎都見過。
　　
袁毅城、蘇天行、易商禹，還有被她指控為偷窺狂的劉德禎。每個人都穿著整齊，一臉嚴肅地盯著她。 

「你們……這裡是女更衣室耶！」
　　
「不對哦，陳同學，是男更衣室。」袁毅城說：「走錯的是妳。」
　　
「什麼……」
　　
詩堯一臉愧疚地走了進來。
　　
「對不起小芳，我事前拜託游泳社的學長，把標示牌又對調了。」
　　
小芳無法理解。
　　
「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妳自己不是也說很低級嗎？」
　　
詩堯的表情很悲傷。
　　
「對，真的很低級。但是為什麼妳會走錯呢？妳不是很確定女更衣室的位置，絕對不會看錯嗎？」
　　
「我……」小芳終於發現大事不妙了。
　　
「還有，妳說妳是上完洗手間要回去游泳的時候，看到學長從女更衣室出來；但是女更衣室跟女洗手間的位置正好是視線死角，一般人上完洗手間走回泳池時，根本不會看到更衣室門口。」
　　
昨夜的探險雖然沒看到鬼怪，卻讓她注意到管理中心內部的配置，發現這個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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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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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那個……因為游泳池……有鬼偷窺……所以……」詩堯緊張得語無倫次。
　　
「無聊！游泳池哪有鬼？你們等著記過吧！」
　　
蘇天行反駁，「你也不能只兇我們吧？還有別人也闖進來，還跑進管理中心哩！」
　　
「胡說，我從管理室一路走到後門，一個人都沒看到！」
　　
「他可能躲在更衣室裡啊。只要你讓我們搜查一下……」
　　
管理員面無表情地瞪著蘇天行，然後露出微笑，他的犬齒很長很尖銳，彷彿下一秒就會一口咬過來，讓蘇天行不由得退了一步。幸好管理員平靜了下來。　
　　
「夠了！你們現在快給我出去，否則我就真的把你們交給學務處！」　　
　　
「可是我的錶還沒找到啊。」劉德禎抱怨。　　
　　
「我已經巡過了，沒看到什麼錶，一定被人撿走了，你死心吧！」　　
　　
「怎麼這樣啊……」　　
　　
眾人只好摸摸鼻子，乖乖進入管理中心，走向出口。詩堯經過女更衣室門口，忽然停下腳步，一臉錯愕。　　
　　
「妳怎麼了？更衣室裡有東西嗎？」蘇天行探頭往裡面偷瞄，被管理員在後腦一拍。　　
　　
「看什麼看？下午才剛撿回一條命還學不乖？」　
　　
管理中心大門「碰」地一聲關上，留下一肚氣的學生們。　　
　　
「我的錶啊啊啊……」劉德禎哀嚎著。　　
　　
蘇天行不屑地說：「誰叫你要戴那麼貴的東西來學校？愛現的下場就是這樣！」　　　　
　　
「什麼愛現？本少爺家裡沒有不貴的東西啦！要我戴跟你一樣寒酸的錶上學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你有完沒完啊！」　　
　　
「兩位，兩位，冷靜一下。」　　
　　
詩堯努力地打斷這無聊的爭執。　　
　　
「學長，雖然你沒有找到錶，但是我好像知道是誰造謠了。」
　　　
「真的？」劉德禎和蘇天行異口同聲。　　
　　
詩堯的臉被陰影遮住，看不清表情。她沈默了一下，然後下定決心回答。
　　　
「嗯。不過有些事還要再確認一下。」　　
　　
這時易商禹的手機打斷他們。　　
　　
「沒人發現有問題嗎？我明明看到管理員醉倒，桌上都是酒瓶，但是他本人身上卻沒酒味？」　　
　　
其他人都答不出來。　　
　　
詩堯猜測，「也許是那些空酒瓶不是今天喝的，他剛剛只是在睡覺而已？」　　
　　
「對對，有可能。」蘇天行大力贊同。　　
　　
易商禹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也不曉得有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只是又打了一段話。　　
　　
「還有，管理員下午又不在游泳池邊，他怎麼知道你撿回一命？」　　
　　
「可能是有人告訴他，我差點淹死在池裡啊。」　　
　　
「天行，」詩堯小心地說：「除了我，根本沒人看到你沈下去。而且，就算有人跑去跟他說『蘇天行差點溺水』，他也不太可能一眼就認出你是當事人，除非他早就認識你。」　　
　　
蘇天行呆了一下。開學才一個月，他在今天之前一次都沒來過游泳池，管理員有什麼理由認識他？　　
　　
他回頭看著緊閉的管理中心。所有的燈都已經熄滅，整棟建築一片漆黑，當然也包括管理員室。　　
　　
心頭的不安，又加了一層。
　　

晚上十一點，校園裡一片寂靜，卻有個修長的身體翻過游泳池的圍牆，進入池畔休息區。這個人就是蘇天行。
　　

水裡的詭異黑影讓他無法釋懷，更忘不了耳邊那冰冷的聲音。
　　

——算你運氣好。
　　

這游泳池有問題，他敢用人頭擔保。
　　

在水溝邊被怪物追殺之後，他更加確信世上有靈異現象，也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
　　

只要覺得有問題，就要查清楚，這才是科學精神，以及新聞社精神。
　　

忽然圍牆外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音，另一個人笨手笨腳爬上圍牆，小心地跳下來。
　　

曾詩堯。
　　

接著又有一個人輕輕鬆鬆地翻過圍牆，居然是易商禹。
　　

當三人目光相對的時候——
　　

「咦咦咦？」詩堯驚呼。
　　

「你們兩個在幹嘛？」蘇天行大叫。
　　

「……」易商禹只顧翻白眼。
　　

「我覺得游泳池有點怪怪的，想說趁沒人的時候來看一下，結果遇到易同學，他還幫我翻牆。」
　　

她跟他還真有默契哩。蘇天行心想。
　　

詩堯自己也很驚訝，她居然真的有本事在深夜裡跑來學校。本想早點溜出來，偏偏母親今天精神特別好，一直不就寢；她只好忍耐到母親睡著才出門。
　　

獨自在無人的街道上行走，感覺真的好可怕。
　　

「那易商禹你……」
　　

他還沒問完，易商禹的手機已經響起：「我來散步。」
　　

誰會三更半夜跑來學校散步？不過蘇天行也懶得吐槽了。
　　

「好了，現在我們進來了，接下來該怎麼做？下水嗎？」
　　

「不行！」詩堯說：「太危險了！」
　　

「問題是怪東西在水裡，總不能一直坐在池邊等它自己出來。」
　　

「可是，如果在水裡出了意外，我們沒辦法救你呀。而且可能會吵醒管理員……」
　　

「不用擔心，我剛剛從管理室窗戶外面瞄過，那老頭喝得醉醺醺的，就算有人淹死了他也不會醒。」
　　

「謝謝你提供的好消息，易同學。」蘇天行沒好氣地說。
　　

泳池旁邊的建築物就是管理中心，從大門走進來，會經過吹髮室、更衣室、置物櫃、洗手間、再從後門走進泳池區，而大門旁邊則是管理值夜室。
　　

這時管理中心的燈忽然亮起，三人都看到後門通往更衣室的走道上，有道人影走過。
　　

一個長髮，穿著洋裝的高個子。
　　

蘇天行大怒。
　　

「該死的劉德禎，又來偷窺了！」
　　

「誰會三更半夜跑來偷窺？」
　　

這聲音來自背後的圍牆，而劉德禎本人就坐在圍牆頂端。
　　

他不屑地瞪了蘇天行一眼，輕輕鬆鬆地跳下來。他穿著輕便的T恤和短褲，跟剛才的人影完全不同。
　　

「你說誰該死啊？」
　　

蘇天行呆了一下，仍然不服氣。
　　

「哦，所以你三更半夜跑來游泳池不是要偷窺，是要幹別的壞事嘍？」
　　

「這話我可以照樣還給你。我是來找我的手錶啦！今天跟你拉扯一下就不見了。那可是最新上巿的限量錶，有三十種功能，要是找不回來，看你怎麼賠我？」
　　

「你夠了沒……」
　　

「你們在幹什麼？」
　　

管理員的怒吼從管理中心的後門傳來，正如詩堯警告的，他們全部被抓包了。

這時另一個人出現了：劉德禎。
　　
「新聞社的，看你玩得挺高興嘛。那你查偷窺查得怎麼樣了？」
　　
蘇天行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學長啊，我還以為你總該有點羞恥心，沒想到還真是沒下限耶。」
　　
「什麼？」
　　
「調查的結果，有證人指名道姓，偷窺的人就是你！」
　　
「笑話！證人是誰？叫他出來！」
　　
「站出來幹嘛？你臉皮這麼厚，誰講得贏你？光是看到你踏進游泳池，我就快吐死了。滾出去啦！」
　　
他伸手推劉德禎，不料劉德禎抓住他手臂輕輕一扭，就把他壓制在長椅上動彈不得。
　　
「我穿女裝不表示我的力氣也跟女孩子一樣，你最好搞清楚。」
　　
「偷窺不成就用暴力，你還真有男子氣概啊，女裝帥哥！」蘇天行齜牙裂嘴地說。
　　
「學長，有話好說，別這樣……」詩堯急得差點哭出來。
　　
「妳覺得他這種態度叫做『有話好說』嗎？」劉德禎放開蘇天行。
　　
蘇天行站起身來，正想繼續吵，眼角卻瞄到一個嚇人的景象：
　　
在滿池戲水的學生中，有一個人影在水裡不斷掙扎，並揮手求救，卻沒有人注意到，然後人影沈入水中。
　　
他想也沒想，推開劉德禎，跳入泳池裡，奮力往溺水的人游過去。
　　
那個人不見了。
　　
蘇天行在水中東張西望，尋找那個人的身影，這時池裡卻有個東西把他往下拉。
　　
誰？是誰？
　　
他在水中掙扎，想看清拉他的人，卻只看到一片漆黑。他眼前冒出金星，意識慢慢模糊。
　　
「嘩啦」一聲，腿上拉力忽然消失，蘇天行浮出水面，爬上游泳池，趴在地板上大口喘氣。
　　
「天行！」詩堯飛奔過來。「你怎麼了？」
　　
「我……」蘇天行好不容易才恢復說話能力，「人呢？那個溺水的人救起來沒有？」
　　
「溺水？」詩堯的臉變得慘白。
　　
「對呀，剛剛有個人溺水，可是我一下去救他，那個人就不見了。」
　　
詩堯的表情變得更加驚恐。
　　
「沒有人溺水啊……」 
　　
「沒有？」蘇天行腦中一團混亂，「那是誰在水裡拉我的腳？」
　　
聽到這話，詩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詩堯？喂，詩堯！」
　　
看到有人昏倒，一群人圍了上來。蘇天行忙著照顧詩堯，顧不得其他人的七嘴八舌。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算你運氣好。」
　　
「咦？」
　　
蘇天行抬頭，卻看不到說話的人。
　　
一陣寒氣爬上他的背脊。
　　
※
　　
「這……這是……」曾太太看著電腦螢幕上的文字，驚喜得連舌頭都打結了。
　　
丹尼斯教授，美國知名大學的王牌教授，也是原本預定要指導詩堯博士論文的老師，寄了一封信給詩堯。信中提到他正在進行一項「智商與適應力」的研究，針對高智商的人在和一般人相處時，腦部的調整狀況做調查分析。
　　
由於詩堯在普通大學就學，教授認為她是最好的樣本，就來信要求她協助研究，並且提供遠距學分讓她選修。教授還答應論文讓詩堯掛名，這是她揚名國際的大好機會。
　　
當然，前提是她必須留在五芒大學，並且定時向教授回報她的生活狀況。
　　
在休學的前夕收到這樣的信，曾太太難免起疑。但是邀請函確實來自教授的信箱，還有他專屬的簽章，和學校的浮水印，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所以曾太太做了決定。
　　
「好吧，那妳就暫時留下來吧。不過以後不准妳再到處亂跑，更不能跟那個姓蘇的男生來往！」

「休學？為什……是因為昨天的事對不對？妳媽媽以為我欺負妳，所以要妳離我越遠越好？」　

「不，不是你的關係。只是我媽媽的忍耐到了極限而已。」　　

「那妳呢？妳想走嗎？」　　

詩堯搖頭。怎麼可能？她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而且是兩個！　　

在這所學校裡，她找到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東西，感覺就像挖到寶藏一樣。　　

現在要她離開，她怎麼會甘願呢？　　

蘇天行又抓了抓濕透的頭髮。　　

「我知道我沒資格告訴天才應該怎麼做事，但是就一般人來說，自己想要什麼就要努力爭取才行。就像我小時候很想買變形金剛，老爸嫌貴不讓我買，我就自己去路邊募捐，結果我老爸被告到警察局說他利用小孩乞討，老爸就把我痛罵一頓，旁邊的警察杯杯看我可憐就請我吃餅乾。這樣講妳懂嗎？」　　

「完全不懂。」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這不是很簡單嗎？只要妳努力爭取就會有餅乾吃！」　　

面對這完全無用的建議，詩堯只能苦笑。　　

但是，直覺告訴她，她追尋的東西就在這裡，如果離開一定會終身遺憾。　　

所以她必須要爭取。努力爭取……　　

「喂，蘇天行！」　　

游泳社社長走了過來。　　

「你真的不考慮入社嗎？我覺得你很適合游泳耶。」　　

「這還要你說？但是呢，光是『適合』是不夠的。我也很適合去當模特兒，或是當明星，如果我進了游泳社，造成演藝圈少一個天才大明星，這不是天大的罪過嗎？」
　　
對蘇天行而言，游泳只是興趣，他完全沒有把課餘時間全花在游泳池裡的打算。　　

「你考慮清楚啊，像你這樣沒藥救的妄想症患者，除了游泳社沒人會要你了。」　　

社長站在詩堯前方，詩堯只要一抬頭就會正對著他赤裸的胸膛和貼身的泳褲，讓她尷尬得不得了，只好拼命把頭轉開。
　　
蘇天行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學長，你過來一點啦，那麼大個子把陽光都擋住了。」
　　
詩堯這才鬆了口氣。　　

「你那麼愛曬太陽，就該天天來游泳池曬啊。」　　

旁邊忽然傳來手機語音輸出的聲音。　　

「游泳社很爽耶，不但可以看到很多泳裝正妹，還可以自己製造福利。」　　

這聲音自然是來自易商禹的手機。奇怪的是，社長一聽到這話立刻臉色大變，轉身走開了。　　

詩堯很疑惑。
　　
「什麼叫『自己製造福利』？」
　　
易商禹沒回答，仍舊盯著手機。　　

詩堯猜測他聽力不好，就在自己的手機上打出自己的問題，遞到他面前。
　　
易商禹用自己的手機回答：
　　
「游泳社的男生最喜歡在剛開學的時候，偷偷把男女更衣室的標示牌調包，害剛入學的女生不小心走進男更衣室，然後被嚇跑，他們就可以在背後偷笑。等有人發現不對，去報告老師的時候，他們早就把牌子換回來了。」　　

詩堯皺眉。「好無聊！」　　

「我從來沒聽說過。」蘇天行說。　　

詩堯心想：你滿腦子只有超自然現象，就算聽到也不會記得。 

「哦，因為以前我在幼稚園午睡的時候，忽然夢到觀世音菩薩顯靈，說我是降妖伏魔使者下凡，使命就是要抓出世界上的所有妖魔鬼怪，所以我醒來以後就決定以調查靈異事件為終身志向。」
　　

看到詩堯的表情，他苦笑一下。
　　

「好啦，我只是想說，如果拍到鬼怪的照片就可以賺大錢，搞不好還可以上電視，再把我的故事拍成電影。我最希望彭XX來演我，如果是西洋版就是那個雷神的弟弟連什麼的……」
　　

詩堯知道他再扯下去一定沒完沒了，輕輕搖頭。「你不想說就算了。」
　　

她馬上就要離開學校了，卻還是沒辦法和同學好好交談，實在很悲哀。
　　

蘇天行看她這麼難過，只好停止鬼扯。
　　

「妳玩過碟仙嗎？」
　　

詩堯搖頭，他自己也知道這問題根本是廢話，天才少女怎麼會玩碟仙？
　　

「我玩過，六年級的時候。結果發生了恐怖的事情：一個跟我很要好的女同學，她……」
　　

他重重吐氣，沒辦法再說下去，詩堯也不敢追問。
　　

「我老爸不相信我，說是我發燒產生幻覺，但明明就不是那樣。直到現在，她當時的表情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毛巾。
　　

「超自然現象絕對是存在的，至少在五芒巿一定存在，而且很多。但是大家都不相信，不對，他們是不承認。只會一直說是錯覺啦，巧合啦，叫我們不要談論怪力亂神。難道不談論怪事就不會發生嗎？真是笑死人了！」
　　

「逃避現實的確不符合科學精神。」詩堯說。
　　

「對嘛！」蘇天行受到鼓勵，精神大振。「我早就發下重誓，一定要證明妖怪的存在讓大家都承認。這樣才能讓所有人一起想辦法避免被鬼怪作崇。」
　　

一轉頭，發現詩堯怔怔地看著他，他頓時滿臉通紅。
　　

「呃，怎麼了？」
　　

「我好嫉妒你。」
　　

「咦？嫉妒？這可是很嚴重的字眼哦。」
　　

「是啊。但是，你全心全意相信一件事情，並且努力去追尋它。而我……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妳沒有想做的事嗎？太可惜了吧？明明就……」
　　

詩堯知道他沒出口的後半句：「明明就是天才。」
　　

「從小，爸媽就一直叫我要好好運用我的智力，所以我人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斷讀書做研究，追究更高的學歷，更多的榮譽。跟我同齡的人做的事情，爸媽都認為是浪費時間。所以我不能去兒童樂園、不能看卡通、不能跟朋友出去玩。」
　　

她垂著頭苦笑。
　　

「我可以寫程式讓電腦分析別人的心理狀況，但是我自己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相處，更不了解別人在想什麼。活了十八年，一個朋友都沒有。直到昨天才交到一個朋友，就是小芳。但是……」
　　

「等等。」蘇天行打斷她，「陳芳維是妳唯一的朋友？那我是什麼？」
　　

詩堯笑了出來。
　　

「你是唯一跟我一起掉進水溝的朋友。」
　　

「這還差不多。」
　　　

兩人相視微笑。
　　

「總之，恭喜妳交到朋友。」
　　

「謝謝。但是，我要休學回家了。」
　　
詩堯的聲音細得像蚊子，蘇天行卻聽得清清楚楚。
 

「恭喜你，蘇同學。」
　　
「我昨天告訴我老爸，他居然說我得了妄想症！妄想個頭啦！是他自己老年痴呆！」
　　
「需要我幫你去跟伯父證明嗎？」
　　
「不用了。我老爸那個人啊，除非他自己親眼看到，否則是絕對不會相信的，搞不好還會覺得妳也得了妄想症呢。」蘇天行說：「我只要知道我相信了一輩子的東西是真的就夠了。」
　　
看著他炯炯有神的雙眼，詩堯忽然覺得很羨慕。
　　
「對了，」蘇天行忽然想到，「妳回家以後，狀況還好嗎？伯母是不是很生氣？」
　　
詩堯的心瞬間沈了下來，只能用苦笑回答。　　

何止生氣，媽媽氣瘋了。　　

——妳放棄讀博士班，就是為了跑來讀這所配不上妳程度的學校，跟那些配不上妳的學生鬼混嗎？　　

——為什麼要讓爸媽這麼失望呢？　　

——我不能讓妳再胡鬧下去了，明天就去辦休學，我們馬上回家！　　

要不是她說想跟同學和老師道別，今天根本別想來學校。　　

蘇天行看她臉色沈重，也不好追問，決定轉移話題。　　

「對了，我今天下課以後要跟游泳社社長比賽游五十公尺，妳也來加油吧？畢竟他向我挑戰的時候妳也在場，可以當證人。」　　

一聽到游泳，詩堯的心立刻涼了半截。　　

「蘇同學，我覺得你最好……」　　

「最好怎樣？」　　

——最好不要去，因為我昨晚做了很可怕的惡夢，跟游泳池有關。　　

但是這種話她真的講不出口。　　

「……最好記得暖身。」　　

※　　

哨音響起，蘇天行和游泳社社長同時跳進水裡。　　

蘇天行奮力往前游，眼角每次瞄到位於左邊水道的對手，總是跟自己只差幾公分。　　

真不愧是游泳社社長啊，他心想。　　

好勝心被激起，他不再分心注意對手，而是卯足全力往前游，在觀眾的歡呼聲中領先到達終點。　　

他爬出游泳池，氣還沒緩過來，社長也上來了。　　

「不錯不錯，你真的很行，再訓練一下就可以贏我了！」　　

「我已經贏你了，謝謝。」　　

這時他忽然想起，社長是用他右邊的水道。至於左邊……　　

「剛剛有人跟我們一起游嗎？」　　

「沒有啊，我們剛剛不是還拜託其他人暫時把泳池留給我們嗎？你是怎樣，游到眼花了？」　　

蘇天行一頭霧水地回到休息區，坐在詩堯旁邊。　　

「恭喜你，蘇同學。」　　

詩堯的表情與其說是高興，更像是鬆了一口氣。　　

坐在她另一邊的是易商禹，從頭到尾低頭滑手機，完全沒在看比賽，真不知道他是來幹嘛的。　　

蘇天行問詩堯剛才他左邊水道有沒有人，答案仍是否定的。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游到眼花了。　　

游泳池再度擠滿學生，看他們游得那麼高興，蘇天行也準備再下水。　　

這時詩堯開口了。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喜歡靈異事件呢？」　　

蘇天行呆了一下，以前從來沒人問他這問題。

 

「那個，曾同學……喂！」
　　

在校園裡，蘇天行走向詩堯想跟她討論昨天的事，沒想到她一看到他就轉身跑掉。
　　

蘇天行莫名其妙：搞什麼啊？
　　

「曾同學，等一下！」他追在她身後，「曾詩堯！」
　　

看到他追上來，詩堯更是全力逃跑。
　　

「你幹嘛追我啦！」
　　

「那妳幹嘛要逃？」
　　

「因為你在追我啊！」
　　

「是妳先逃我才追的！」
　　

蘇天行本來以為自己很快就可以追上詩堯，沒想到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逃離他，把全身力氣都用來逃跑，他在校園裡追了一大圈仍然追不上。
　　

忽然一群男生擋住了他。
　　

「蘇天行，聽說你昨天因為騷擾女生被抓到警局？」
　　

「呃……」
　　

「然後現在居然還當眾調戲她？要不要臉啊？」
　　

「不是啦，我只是想跟她說清楚昨晚的事……」
　　

「你想恐嚇她對吧？明明就是討打！」
　　

同學們拳頭都硬了，毫不客氣朝他身上招呼下去。
　　

「住手！拜託住手！」
　　

詩堯本來已經跑遠，回頭一看，發現自己又害了蘇天行，連忙跑回來阻止大家。
　　

「昨天的事真的是誤會！我……只是因為很對不起蘇同學，一看到他就覺得很羞恥，所以才逃跑的……」
　　

「啊，這樣啊……抱歉哦。」同學們當不成正義使者，只好摸摸鼻子鳥獸散。
　　

「你……沒事吧？」看著蘇天行臉上的淤青，詩堯真恨不得鑽進地底。
　　

「老實說，我有事。」蘇天行露出哀怨的表情。「我得了『如果某位善良的少女不跟我說話就會死』的病啊。」
　　

看著他耍賴的德性，詩堯好氣又好笑。
　　

真羨慕他還有力氣開玩笑啊。
　　

※
　　

「對不起，」在無人的新聞社社辦裡，詩堯誠心誠意地道歉。即使這三個字已經說過太多遍了。「都怪我太沒用，才害你被誤會。」
　　

蘇天行搖頭。
　　

「沒用的是我。老實說，雖然我自稱靈異專家，其實我……怕鬼怕得要死。只要遇到一點風吹草動，我就會全身僵硬兼腿軟。不過之前都是我自己神經過敏，沒出什麼事。但是昨晚我不但沒辦法保護妳，還差點連累妳，真的很不好意思。」
　　

詩堯這才明白他昨夜忽然跌倒的原因。
　　

「可是你還是爬起來了呀，而且還……」她滿臉通紅，「抱著我跑。我覺得你真的很厲害。」
　　

蘇天行害羞地搔頭。
　　

「那個啊？我也不曉得是哪來的力氣，只是想著絕對不能讓妳出事，忽然就衝出去了。」
　　

詩堯感動得全身發熱，想道謝卻說不出口。「謝謝」兩個字根本無法傳達她的心情。
　　

蘇天行換了副鄭重的表情。
　　

「是說，昨天晚上那個東西，妳也看到了吧？不是我的錯覺吧？」
　　

「那當然。」
　　

「妳覺得那個東西是人嗎？」
　　

「絕對不是。」詩堯斬釘截鐵地說。「那不是任何正常的東西。」
　　

「所以那是現在的科學沒辦法解釋的東西，對吧？」
　　

「對。」
　　

「所以是鬼？」
　　

「也有可能是妖怪。」
　　

「讚啦！」蘇天行跳起來歡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妖怪是真的！終於親眼看到了！哇哈哈！」
　　

他在社辦裡又跳又叫，還拉著詩堯轉圈圈。詩堯先是嚇了一跳，然後也感染了他的興奮。

　　 

「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嗎？」
　　
在警察局裡，曾太太高聲抗議。
　　
「我女兒太晚回家，我很擔心就出去找，結果就看到這小子在大街上欺負她！你們看他多囂張？要是我晚到一步，我女兒就遭殃了！」
　　
她指向坐在旁邊，一臉無辜的蘇天行。「你們還不趕快把他抓起來？」
　　
承辦員警很無奈。
　　
「我知道，太太，但是妳女兒才是當事人，我們必須要聽她的說法才能做筆錄。」
　　
「我女兒嚇傻了沒辦法說話，你照我說的處理就對了！」
　　
「抱歉，辦不到。」
　　
員警態度強硬，曾太太只好讓步，讓詩堯敍述事發過程。
　　
「我……蘇同學護送我回家，我們比賽誰先跑到街上，結果我不小心摔倒撞到蘇同學，我們滾成一團，他才會壓在我身上。我們……只是在玩而已……」
　　
「詩堯！妳幹嘛袒護那小混混？」
　　
「我說的是真的！」詩堯鼓起勇氣大聲說：「蘇同學絕對沒有對我不禮貌！」
　　
員警問旁邊的蘇天行。
　　
「是這樣嗎？」
　　
蘇天行實在很想說出看到詭異的黑色怪物的事，但直覺告訴他，警局不是敍述靈異經驗的好地方。更何況他不能讓詩堯下不了台。
　　
「對，沒錯。我本來是想站穩馬步，一推一拉化解她衝過來的力道，這樣兩個人都不會跌倒，沒想到我最近功力有點退步，一個不小心就兩個人滾在一起了。我實在覺得很抱歉，為了贖罪，我明天就到深山裡修行，直到練成絕世武功……」
　　
「夠了夠了。既然是誤會，那你們都可以走了，不需要報案。」
　　
一聽到這話，詩堯立刻轉身衝出警察局。
　　
母親追出來。
　　
「妳為什麼跑這麼快？妳很怕他對不對？所以才說謊幫他掩飾？」
　　
「沒有！真的沒有！」
　　
詩堯兩眼通紅，頭也不回快步前進。
　　
如果不是蘇天行，她搞不好已經被那可怕的怪物逮住，死於非命了。而蘇天行拼命救她的回報居然是被送進警察局！
　　
她還有什麼臉再見他？
　　
※
　　
夜深了，餐廳已經打烊，少年度過驚險又混亂的一天，現在躺在床上睡成死豬。
　　
父親獨自坐在廚房裡，思考今夜的風波。
　　
然後，他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是我。」他克制自己，不讓心中的恨意流露在聲音中。「有東西盯上我兒子了，你要負責看好他。」
　　
電話那一頭的人沒有回答，但他不會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別忘了，這是你欠我的。」
　　
※
　　
又見到王子了。
　　
他跟之前一樣，踏著輕快優美的步伐前進，她只能在後面苦苦追趕。
　　
這一次，王子帶她來到游泳池池畔。
　　
池邊一個人都沒有，湛藍的池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還有……
　　
一個長髮男子，臉朝下浮在池中，動也不動。黑髮在水中散開，像一朵不祥的黑色花朵。
　　
她的心跳差點凍結。
　　
「先生，你還好嗎？等一下，我馬上來救你！」
　　
她跳下水，飛快游向男子。當她看到男子的臉的時候，吃了一驚。
　　
與其說是男子，這人其實只是個少年。她確定沒見過他，但不何故總覺得他有點面熟。
　　
然而……
　　
少年消失了，池裡只有她一個人。岸上的王子也不見了。
　　
忽然水裡有東西抓住她的腳，把她往下拖。
　　
她拼命掙扎卻無法脫身。低頭一看，水底有一大片黑影，像是不溶於水的墨汁。黑影裡伸出一隻長滿利爪的手抓著她，還咧開一張嘴，陰陰地笑著。
　　
她快要無法呼吸了。
　　
——救我，救救我……
　　
詩堯驚喘一聲，睜開眼睛，感覺自己全身被冷汗浸濕。
　　
連著兩天做了跟王子有關的夢，而且場景都是學校游泳池。
　　
但是，今晚的夢感覺更可怕。
　　
游泳池隱藏的秘密，絕對不只是偷窺而已。
　　
然而在母親做了那個決定以後，她已經不能採取任何行動了。 

她眼神黯淡，氣氛頓時沈重起來。蘇天行只好故作輕鬆。
　　
「沒辦法呀，我老媽早死，家裡就我跟老爸，要是感情不好就太慘了。要是老媽還活著，我一定要問她到底看上我老爸哪一點。我看我老媽才是想不開哩，沒事嫁給那個囉嗦的小老頭。」
　　
詩堯噗哧笑了出來。仔細想想，至少她還有母親，比蘇天行幸福多了。　　

這時她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　　

「妳在哪裡？」母親聽起來火氣很大。　　

「我跟妳說過，晚上跟同學一起吃飯啊。」　　

「吃個飯要吃多久？現在幾點了？還不快回來！」母親的聲音從耳機裡炸出來。　　

「哦，好……」　　

她切斷電話，只見蘇天行已經站了起來。　　

「走吧，我送妳。」
　　
※　　

「因為我拒絕留學的機會，跑來讀五芒大學，媽媽不放心我自己在五芒巿生活，就一起搬來照顧我。」　　

這條巷子是住宅區，離大路較遠，沒有什麼行人。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顯得特別黑暗。兩人的臉在路燈照射下變得很白。　　

詩堯低聲說：「她一方面要管我的學業和生活起居，還要擔心家裡的爸爸，所以壓力很大。而且她一直沒辦法了解，我為什麼不肯出國留學。」　　

「老實說，我也覺得很奇怪……」蘇天行忽然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著前方。　　

就在他們之前跌下水溝的地方，從石板的縫隙裡，爬出了一個黑色的身影，那黑影中等身高，跟人類一樣有雙手雙腳，但體型看起來不像人類反而更像猿猴。　　

那個身影往前走了一步，慘白的路燈燈光照出它全身長滿了黑色的鱗片，頭頂卻是禿的，手指上長著利爪，雙眼則發出邪惡的紅光。　　

「那……那是什麼？」詩堯後退了一步。　　

「可能是……cosplay……」這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最好天底下會有躲在水溝裡眼睛還會發光的coser啦！　　

那個怪物咧開大嘴，露出險惡的笑容，飛快地直撲兩人而來。　　

「快跑！」
　　
拉著詩堯跑了沒幾步，蘇天行卻忽然跌坐在地上。　　

「蘇同學？」　　

「別管我，妳快逃！」蘇天行用力揮手催促她。　　

詩堯顧不得害怕，轉身飛快逃命。　　

而那個黑色的怪物，掠過蘇天行身邊，追在她身後，速度快得驚人。　　

——不行，她跑不贏那東西！　　

蘇天行腦中一浮現這句話，就忽然生出力氣，硬是爬了起來衝過去，二話不說將詩堯攔腰抱起，死命往前衝，把怪物遠遠地丟在後面。　　

詩堯驚訝地睜大眼：他居然有這麼大力氣？　　

而且剛才他的額前好像有道光芒閃了一下，瞬間又消失，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　　

蘇天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本事，能抱著一個人跑得飛快。他什麼都沒辦法想，也來不及看路，只曉得要拼命跑，離那個怪物越遠越好。　　

忽然眼睛被光線刺得睜不開，耳邊傳來吵鬧的車聲，他才知道已經跑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怪物已經不見了。　　

蘇天行腳下一絆，他和詩堯都摔在地上。蘇天行發現自己整個人壓在詩堯身上，連忙坐起。　　

「對不起！妳沒事吧？」

　
「嗯，我……」
　　
「詩堯！」　　

這聲刺耳的驚呼，來自幾公尺外一個婦人。她瞪著詩堯和蘇天行，一臉驚愕。　　

「媽……」
　　
詩堯看到母親快要噴火的眼睛，知道這下麻煩大了。
 

餐廳二樓就是蘇家的住宅，詩堯借用蘇家浴室洗去身上污泥，換上蘇天行借她的T恤和短褲，當然兩件都過大，只能用腰帶繫住。
　　

她走出浴室，看到蘇天行也梳洗完畢，正站在走廊裡喝飲料，而且沒穿上衣。
　　

詩堯頓時滿臉通紅，蘇天行也倒抽一口冷氣，飛快閃進房間裡套上衣服再出來。
　　

「抱歉抱歉，家裡只有我跟老爸兩個男人，所以隨便慣了。」
　　

「沒關係，不要在意。」詩堯搖頭如波浪鼓。
　　

這時蘇先生的聲音傳過來。
　　

「晚餐在廚房裡，快來吃吧。」
　　

廚房的餐桌上，放著兩盤總匯三明治。烤得金黃酥脆的土司麵包夾著厚厚的內餡，旁邊還有豐盛的配菜，讓人食慾大增。
　　

但是蘇天行還要抱怨。
　　

「怎麼是三明治啊？太隨便了。至少做個焗烤還是漢堡排吧？不然客人會笑的！」
　　

他老爸橫他一眼。
　　

「你整天不讀書專給我惹麻煩，沒讓你餓三天已經很客氣了！不爽的話，你就自己做飯啊！」
　　

「自己做就自己做，誰怕誰？到時候要是我做出來的料理比你的好吃，老爸你可別怪我讓你沒面子啊。」
　　

「哼哼，這種話你等三百年再來講吧！」蘇先生轉向詩堯，「這位同學，妳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呃，伯父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正常的女生不會跟我兒子混在一起。妳有煩惱就要好好解決，千萬別想不開。」
　　

「老爸你夠了吧？幹嘛沒事詛咒人家？」
　　

「我是為她的未來著想！」
　　

詩堯哭笑不得。
　　

「伯父您誤會了，蘇同學是在帶我認識環境。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五芒巿發生這麼多靈異事件耶。」
　　

蘇先生嗤之以鼻。
　　

「我就知道。妳別被他騙了，五芒巿正常得很。那些怪力亂神都是無聊的人編出來的，只有蘇天行這種沒大腦的笨蛋才會相信。」
　　

「你等著，我一定會找到證據，讓你再也沒辦法鐵齒！」
　　

蘇天行的臉漲得通紅，顯然老爸踩到痛腳了。
　　

他父親搖頭，「唉，蠢病沒藥醫，隨便你吧。我現在忙得很，沒空跟你囉嗦。待會記得送曾同學回家啊。」
　　

父親離開後，蘇天行坐下來氣呼呼地啃三明治。
　　

「什麼嘛，臭老爸！詩堯，妳今天先將就一下，下次我一定做比他好吃十倍的菜請妳吃。嗯，來做個漢堡排……不，做千層麵吧！」
　　

他抱怨個不停，卻忽然發現詩堯臉上掛著微笑。
　　

「有什麼好笑的事嗎？」
　　

「不是啦，只是覺得你跟伯父感情很好。」
　　

「感情好？妳沒看我們在吵架嗎？」
　　

「就是感情好才會吵架啊。」詩堯低聲說：「像我跟我爸媽就絕對不會像你們一樣，鬥嘴鬥個沒完。」
　　

父母跟她談論的話題，永遠是「論文有沒有進展？」、「接下來要做什麼研究？」、「以後要讀哪一所學校？」，他們從來沒有問過她有什麼感覺，心裡在想什麼。
　　

而她向來是乖乖地聽父母說話，不敢回嘴。
　　
看到蘇家父子這樣，毫不保留把自己的心情表現出來，比起父子更像兄弟朋友，讓她羨慕得不得了。 

「這家牛肉麵店非常有名，不過他們的湯底加了太多味精，破壞了牛肉的鮮味。」
　　

在鬧區的人行道上，蘇天行為詩堯一家一家地介紹附近的餐廳。
　　

「那家義大利麵也是生意很好，只是他們的麵嚼勁不夠。我曾經建議廚師，煮麵的溫度應該再低個零點五度，結果廚師居然把我趕出來，真是太小心眼了。」
　　

「……」詩堯努力忍著不要說話，憋得嘴角微微抽搐。
　　

「對面的排骨飯呢，雖然炸得很酥脆，但是油放太多不夠健康，一樣不推。」
　　

「所以說，」詩堯小心地說：「這裡的東西都不好吃嗎？」
　　

「當然不是，前面就有一家真正的美食。」
　　

詩堯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見到一棟兩層樓建築，外觀漆成明亮的粉綠和橘色，招牌是「蘇家的餐桌」。
　　

「蘇家？」
　　

「嘿嘿，」蘇天行一臉得意，「其實是我爸開的餐廳啦。不是我誇口，我老爸可是公認的名廚呢，很多大人物都是我家的常客，像警察局長啦，巿議員啦……啊，剛好我老爸走出來了。」
　　

「那是……你父親？」
　　

也難怪詩堯吃驚。從餐廳裡快步朝他們走來的男人身材修長，頭髮微亂，確實有點像蘇天行。但是他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實在不像是有個大學生兒子的人。
　　

最重要的是，蘇先生那張娃娃臉上，似乎帶著殺氣？
　　

蘇天行也看出情況不妙，一把抓住詩堯。
　　

「快逃！」
　　

他不由分說拉著她轉身就跑，他父親也拔腿追過來。
　　

「臭小子，給我站住！老子要好好教訓你！」
　　

「我到底又做錯什麼？」
　　

「誰叫你跑去跟隔壁小莫講鬼故事，害他晚上做惡夢？他爸媽都上門來算帳了！」
　　

「我是在幫他練膽量啊！」
　　

「四歲小孩要那麼大膽量幹什麼？」
　　

父子兩人就這樣在大街上追逐叫罵，可憐的詩堯只能氣喘吁吁地跟著蘇天行跑，完全忘記這根本不關她事。
　　

好不容易擺脫了蘇先生，可以停下來喘口氣，忽然腳下踩空，兩人都摔進路邊一人高的大水溝裡。
　　

「該死！曾同學，妳沒事吧？」
　　

蘇天行伸手把詩堯扶起，兩人都沒受傷，只是全身濕透還沾滿爛泥。
　　

「忘了跟妳說，這一帶以前是農田，灌溉用的大水溝還留著，只是用石板蓋住。誰曉得石板會鬆脫，真是太倒楣了。」
　　

「我沒事……」詩堯忽然感到背後一陣寒意，快速轉頭，卻什麼都沒看到。
　　

「怎麼了？」蘇天行問。
　　

「沒有，大概我太敏感了。」
　　

「你鬧夠了吧？」父親的聲音從水溝上方傳來。「快點把這位小姐扶上來，回家換衣服！」
　　

兩人好不容易爬了出去，跟著氣沖沖的蘇先生離開。
　　

沒有人聽到，在陰暗的水溝裡，迴盪著冰冷的笑聲。
　　

「小子，原來你躲在這裡啊，還真是懷念呢……」

　　



 

手機響起的時候，詩堯和小芳正在美容院裡。
　　

「喂？」
　　

「請問是心地善良靈氣逼人充滿正義感的天才少女曾詩堯嗎？」居然是蘇天行。
　　

詩堯被一連串天花亂墜的稱謂搞得暈頭轉向。
　　

「蘇同學，你怎麼知道我電話號碼？」
　　

「我跟你們班的人問的。」
　　

「有什麼事嗎？」
　　

蘇天行咳了兩聲，然後噼里啪啦說了一大串。
　　

「我是想告訴妳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女獨自住在小木屋裡。有一天忽然來了一個受傷的男人向她求救，說有人在追殺她。少女就收留了男人讓他養傷，還設計拖延追殺他的人讓男人逃走。結果後來發現，那個男人其實是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追兵才是正義的使者。所以少女被當成壞人的共犯，遭到所有人的責罵。這時候菩薩出現了，祂告訴大家少女雖然幫助了壞人，但是她純真善良的心跟樂於助人的勇氣才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罵她的人聽到這些話，就一個個慚愧地流下眼淚，向她道歉了。妳知道這故事的意思嗎？」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這不是很簡單嗎，意思就是……」
　　

他說的話旁邊的小芳全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她劈手奪過詩堯的手機。
　　

「意思就是你想為下午的無禮行為道歉又說不出口，所以掰出這堆廢話！有種就直接瞭當講出來啦，扭扭捏捏地還算男人嗎？『對不起』三個字有很難嗎？」
　　

「陳同學，我這叫『婉轉』好嗎？而且妳這樣是性別歧視哦！有誰規定男人不可以扭扭捏捏？」
　　

「所以你承認了？」
　　

「對……」蘇天行認命了，「曾同學，我今天下午對妳太沒禮貌了，真的很抱歉！」
　　

因為面臨廢社危機，又被劉德禎脅迫，讓他心情非常惡劣，加上詩堯用鬧鬼傳聞騙他去游泳社，正好踩中他的地雷，讓他忍不住對她發作，冷靜下來後才發現自己太過分了。
　　

居然叫她怪咖，他自己不是也常被人叫成「神經病靈異狂」嗎？為什麼還能這麼輕易嘲諷別人呢？神經病不算什麼罪過，沒良心就真的天理不容了。
　　

詩堯沒想到他真的會道歉，感動得眼眶發熱，也暗自後悔自己曾經在心裡對他口出惡言。
　　

「沒關係，別在意……」
　　

「什麼沒關係？」小芳插嘴，「你要是真的有誠意，現在就過來帶詩堯認識環境！她是外地生，對學校附近完全不熟，你要當嚮導啊。」
　　

「那有什麼問題？等我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後，當蘇天行見到詩堯，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小芳的建議下，理髮師把詩堯原本古板乏味的妹妹頭削薄了，變得活潑俏麗，尤其是瀏海剪短，露出清澈的雙眼。小芳又幫她上了點妝，讓她氣色更好。
　　

雖然她還是有點羞怯不安，看起來比之前亮眼多了。
　　

蘇天行呆呆地盯著她看了好幾秒，直到小芳手肘推他才清醒。
　　

「好了，現在就由超級導遊在下我，為曾同學好好地介紹五芒巿的必逛景點！」

　　

　　
「曾同學，請問我長得很醜嗎？」
　　
「咦？」詩堯搖頭如波浪鼓，「不會啊，當然不會！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如果我不是醜得傷眼，為什麼妳一直移開視線不肯正眼看我呢？」
　　
「呃，那是我自己的問題啦。因為……因為我……不太敢跟別人視線相對，從小就這樣，不是妳的關係，不好意思。」
　　
從小到大，別人看她的眼神裡，總是藏著許多讓她全身發冷的訊息。
　　
——她就是天才少女？看起來不怎麼樣啊。
　　
——怪胎一個。
　　
——四歲就會講三種語言有什麼了不起？一副跩樣。
　　
好可怕。人類好可怕……
　　
因此，她總是一靠近別人就全身僵硬，一對上對方目光就連忙轉頭，與人交談更是天大的苦差事。
　　
不過，為了解開夢中王子留給她的謎題，再怕也得拼了。
　　
「那就好。」小芳點頭，自己的臉也紅了起來。「老實說，自從開學以後我就很想跟妳說話，但是妳好像不太喜歡跟別人來往，所以我就不敢開口了。」
　　
「不不，沒這回事，我只是不習慣跟同年齡的人來往。」
　　
「妳沒有兄弟姐妹？」
　　
詩堯搖頭。父母全心全意栽培她這個天才女兒，沒有心力再生其他孩子。
　　
「那妳呢？」
　　
「我有一個哥哥，爸媽離婚以後他跟著爸爸，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小芳露出黯淡的笑容，「雖說媽媽跟繼父也生了個弟弟，只是我們蠻不熟的。媽媽跟繼父總是只關心他，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外人。」
　　
詩堯這才發現，她的人生雖然很辛苦，比起小芳還是好得多。
　　
「我常想，要是班上能有個朋友陪我說話該有多好……」
　　
「我很樂意！」
　　
詩堯衝口而出，兩人相視微笑。
　　
「下課以後我想去逛街，妳願意陪我嗎？」
　　
這是詩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同年齡的女生邀她一起外出，頓時興奮得頭昏眼花，過了好幾秒才回神。
　　
「當然好啊。」
　　
「那就說定了哦，曾同學。」
　　
詩堯按著砰砰狂跳的胸口，鼓足勇氣加了一句：「叫我詩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