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一堂化學課,他根本有聽沒有到,最後帶著滿腹疑慮回家。

「喂,千秋,你說學長是不是真的有陰陽眼?」

「我怎麼知道?他的眼睛又沒長在我身上。」

「可是,要是他看得到你‧‧」

「那又怎麼樣?」千秋蠻不在乎地說:「就算他告訴別人,也沒人會信的。」

小翎忽然覺得心裏一酸,是啊,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學長。教官不信,樂儀隊的人不信,他那個愛面子的老爸更不會信。這種狀況比身為同性戀者更悲慘。再怎麼說,學長上次幫了他大忙,他總該略盡棉薄之力。

但是,他能做的實在不多。頂多是陪學長出去散心,陪他聊個天之類的。

這時他腦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眼睛發光,雙頰微紅,腳步也輕快了起來。拿起手機,撥了一組讓他倒背如流的號碼。

「喂?」志恒略帶不耐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了出來。

小翎非常謙遜地開口:「我是陳少翎,你現在方便講話嗎?」

「‧‧‧‧說吧。」

「是這樣啦,有親戚給我兩張華納威秀的兌換券,我想找人一起去,想跟你問一下‧‧」

志恒斬釘截鐵地回答:「謝謝,不過我沒空看電影,你找別人吧。」

「呃‧‧」小翎非常愧疚地說:「不好意思你誤會了。我是想找我學長一起去,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看『蘇洛』跟『軍火之王』哪一片比較好看。」

他可以想像志恒在電話另一頭的表情。

「我都沒看過,兩片應該都還好吧。」志恒的聲音冷冷的。

「這樣啊?我是想說你比較會挑片,問你比較準。因為學長生日快到了,我想給他個驚喜。本來還想去看『恐怖夜車』,可是他最近整天在活見鬼,再看鬼片恐怕會更糟糕。你說對不對?」小翎誠懇地問。

志恒有點不太懂他的用語:「什麼活見鬼?」

「我老實跟你說,」小翎顯得有些尷尬:「我學長可能是壓力太大,常常莫名其妙就開始胡言亂語,還一直大哭大叫,我都快給他嚇死了。」

「真的假的?」志恒本想早早掛電話,但這個話題真正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種事怎麼可以亂講?我今天才看到他躺在大馬路上發瘋哩。」小翎壓下心中小小的愧疚:「他好像高二的時候就有症狀,高三的時候是還好,現在運氣不好要重考,又發作了。真可惜,長得那麼帥又聰明,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廢掉。」

「他病得這麼嚴重,你還要找他出去?要是在電影院裏發瘋怎麼辦?」

「不能這樣講,如果因為他生病就放棄他,他不是會病得更重嗎?而且他對我很好,我不能不理他。」

「等一下等一下,你學長是不是叫安什麼的?他不是都不甩你嗎?」

「他叫安修平。他以前是不太理我,我們前陣子恢復來往,他幫了我很多忙,也常常鼓勵我。我真的很感謝他。」小翎真心誠意地說著。

「這樣哦?那要是他真的有陰陽眼怎麼辦?」

「我也不曉得。總之能幫就盡量幫吧,至少要讓他知道我很關心他。」說著又連忙解釋:「喂,你可別想歪哦。」

「我是那種人嗎?而且你不是喜歡賴世宇?」

小翎高聲說:「你是聽誰亂講啊?我只是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對手,有點欣賞他而已。」

這話聽在志恒耳裏又是另一番滋味:他不是小翎跟賴世宇的對手。

他們又聊了一些靈異現象的傳聞,還有考生的辛酸,最後終於收線。

小翎心滿意足地放下電話,回頭看見千秋在鏡子裏冷冷地望著他。



「你在幹嘛?」

小翎臉色一僵:「聊天啊。」

「聊天犯得著說謊嗎?你哪來的電影票?安修平生日你真的知道嗎?你還洩漏人家的隱私來引起蔡志恒注意,你這樣對嗎?」

「‧‧‧‧學長不會介意的。」

「你還向他暗示你可能喜歡安某人,到底是想怎樣?你以為老蔡會嫉妒嗎?」

小翎高聲反駁:「我才沒這樣想!只是想跟他強調我對他沒興趣,讓他安心而已。」

「你已經讓他安心過一次了,沒必要這麼勤奮吧?你根本就是想找藉口跟他說話!」

小翎忍不住了:「對,那又怎麼樣?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跟他聊得這麼開心了嗎?」

千秋強硬地說:「你說過要對他死心的。到底有沒有誠意啊?」

小翎雙唇緊抿,掙扎了半天才說:「我反悔了。」

他怎麼也忘不了,志恒把辛辛苦苦搶到的制服丟給他的那一刻。那時他覺得自己飛上了空中,心口漲得滿滿的,四周好似有五彩繽紛的花瓣在飛舞,台北市充滿煙塵的空氣頓時變得清新無比,世上一切煩憂瞬間消失不見,只覺得死也不枉。

這樣的神奇體驗本是人生少有,只要嘗過一次就是莫大的幸福。問題是他迷戀上了這滋味,非但無法知足,反而更加狂熱地渴望著,想要更多,更多‧‧

他沒辦法滿足於普通朋友的關係,他想要進入志恒的生命中,想要跟他建立更緊密的連結,成為志恒最重要的人,就像志恒對他一樣地重要。

「陳少翎!要我跟你說幾遍,不要把時間精神浪費在異男身上!你在蔡某人那邊吃的虧還不夠多嗎?」千秋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再死一次:被氣死。

小翎極力辯解著:「那是因為我以前不懂得隱藏,表現得太明顯給他壓迫感,他才會躲開的。現在我學會了,我會很自然地接近他,一點一點慢慢滲透到他心裏,讓他越來越不能沒有我。真正的愛就是這樣,像空氣一樣,感覺不到卻又不可或缺‧‧」

千秋冷冷地說:「這又是從哪本少女漫畫偷來的台詞啊?」

「你不懂!那個人向來最好強,跟人比賽就一定要贏,但是上次他居然肯讓我,這就表示我在他心裏還是有地位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屁啦,他讓你是因為他前陣子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頭來,所以故意放水給你,好讓你感謝他!」

「才不是這樣咧!」小翎不理他,繼續畫著大餅:「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性別跟傳宗接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世界上最愛他,最了解他的人,到時他就會接受我了。他一定會明白的!」

「同學,你該去念念生物。異男這種東西他的最大特徵就是,只要一個前凸後翹腿長的女人從他眼前晃過,不管你有再多的愛跟了解,馬上就會變成屁!別的不說,與其跟著你攪和,他直接去找跟你一樣愛他了解他的女人不是更方便?」

小翎高聲說:「他不可能找到的!」

「只活了十七年的人,講什麼不可能啊?」

「那你也不能斷定我不可能改變他吧?我讀過一個學說,其實每個人都同時具有同性戀和異性戀的潛在特質,只是有時會偏向其中一方,把另一種特質壓抑下來,只要有適當的環境和足夠的誘因,另一種特質也是可以被引發出來的。也許志恒只是還沒有發現他潛在的同性戀傾向,只要我有耐心,就可以幫助他覺醒發現真正的自己。」

前面那段學說千秋全沒聽見,只對最後一句話有意見:「哎喲,這話好耳熟哩,好像在哪聽過?哦,前幾天巴西人才跟你說過嘛,他為了感化你不是還約你一起去釣馬子嗎?那麼想要人家覺醒,幹嘛不自己先去覺醒一下?」

「你為什麼一直潑我冷水?」

「我只是覺得你自從尋寶遊戲結束後,就變得有點得意忘形了,而且心機越來越深!」

小翎冷冷地說:「我以前也認為你心機很深,但我現在認為那應該叫做『足智多謀』,而且我一直在向你看齊。」

「厚厚,又是我的錯了?」

「不是嗎?你想想你從頭到尾說過多少謊?為什麼我只是找個藉口打電話給志恒,就要被你罵?」

「我只是沒想到,之前看到老師胃潰瘍就自責半天的人,現在明知道安修平很痛苦,居然還面不改色利用他!下次你是不是要帶老蔡去參觀他抓狂的盛況啊?」

這話正戳中小翎的痛處,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強辯著:「誰會做這種事?而且我本來就打算週末邀學長去看個電影,這樣根本不算說謊。」

「喂,你學長幫過你大忙,你一場電影就想打發?一點道義都沒有!」

小翎心情激動,跳了起來:「我也很想回報他啊,可是我能為他做什麼?幫他考大學?還是把他的陰陽眼蓋住?還有,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每次我碰到學長,你都叫我離他遠一點,今天還叫我不要管他!你憑什麼批我沒道義?」

千秋氣呼呼地說:「我叫你離他遠一點,是因為他身上髒東西太多,我怕會傷到你!」

「什麼髒東西?」

「像我一樣的髒東西!」千秋大吼。

小翎一怔:「你是說,學長身上也附著鬼?」

「而且還不止一個!有些根本不是鬼,只是土地裏的穢氣,全黏在他身上。他頭頂罩著一大片烏七嘛黑的東西你知不知道?」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小翎此時愧疚得無以復加,學長之所以會莫名其妙搶他的制服,還在街上忽然失控,想必也是他身上那堆東西造成的。他想起學長說的話,一直聽到有人在笑‧‧

千秋早就知道這點,所以當學長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搶走制服的時候,他馬上就接受了學長的說法。

頓時感到強烈的心酸,他光應付千秋一個就夠頭痛了,何況學長身上那麼一大群?每天照鏡子看到自己頭頂上罩著一層黑氣,那是什麼心情?

為什麼在他親眼目睹學長的慘狀後,還要把它當成八卦跟志恒講呢?真的是鬼迷心竅了嗎?不對,連鬼都不屑他。

他囁嚅地說:「為什麼‧‧學長身上會附著那麼多鬼呢?」

千秋沒好氣地回答:「精神衰弱的人最容易引鬼上身,你不曉得啊?安修平一來家庭失和,二來重考心情本來就不好,三來你不是說他家裏有人進精神病院嗎?搞不好是遺傳。其實那些鬼也不全是要害他,他現在等於是個大黑洞,什麼都吸,有些鬼想離開他還走不了哩!第一次遇到的時候,連我都差點給他吸走。」

「他看到一堆鬼跟著他,壓力一定更大,壓力越大,鬼就越容易上身‧‧」

「惡性循環。」千秋簡短地說:「所以麻煩你行行好,別再給他添是非了。」

小翎無言以對,只得默默懺悔。雖說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心底深處的一個念頭,壓倒了其他雜念。

他絕對不會放棄志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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