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啪，啪。」耀宗在手臂上拍打，試著止住搔癢。這實在很困難，因為他正坐在怪獸前面。每次看著一整排的黑白琴鍵，總有種要被一口吞下去的錯覺。

黑色的鏡面映出他的倒影，一臉的落寞。他以來從來不曾露出這樣的表情，倒是曾經在別人臉上看過，只是忘了是誰。

辛苦拍出的照片，到了芊芊手上卻石沈大海沒半點回音，還真的有點難過。不過當初他也是把她的照片丟在一邊不理不睬，也怪不得她了。

深吸一口氣，好安靜。

他運用關係借了活動中心大禮堂的鋼琴練習，上課時間禮堂裏一個人都沒有，外面的聲音也被隔絕，禮堂變成一個無聲的大黑洞。閉上眼睛，有種人在深海裏的錯覺。

他現在才知道，思念的感覺就像海水，無聲無息地把人淹沒。就算戴著氧氣筒，窒悶的水壓還是無所不在。思念的人就像從海面透下的陽光，雖然拼命往上浮想觸碰那片溫暖，上升的速度卻出奇緩慢，好像永遠碰不到。

張開眼晴回到現實，忍著搔癢流利地彈出一連串音符。越聽越得意，十幾年沒彈琴，練個幾天就上手，他果然是天才。搞不好再練一練，還可以參加比賽拿獎盃。

別傻了。

理性告訴他，二十四歲的手指，靈巧度和柔軟度是絕對比不上十歲的。他早就過了可以得獎的年紀。有些事情，時機過了就是過了，再挽回也沒用。

幸好他並不是真的喜歡學琴，只是想多個才藝讓長輩誇讚，順便拿個獎盃回來炫耀而已，但是他對芊芊並不是如此。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想跟她擦身而過，所以不能放棄。不管多辛苦都不能放棄。

神奇的事發生了，他的搔癢忽然消失，面對琴鍵也不再冷汗直流了。鋼琴不再是怪物，而是他小時候的老朋友。

這次，老友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

「機車，不好意思，一直沒跟你哥聯絡。」上完最後一堂課，芊芊向機車懺悔，「我知道你拍照很辛苦，不該糟蹋你的好意，但是……」

機車一面收拾書本，沒好氣地說：「不用解釋，妳跟某人的事跟我無關，最好妳趕快把他甩了。」

「為什麼？」

「拜託，我跟小穎在一起的時候他拼命搞破壞，現在他戀愛不順，我居然還得幫他出力，這還有天理嗎？」

「那你不要幫他拍照不就好了？」

他長歎，「問題是有個爛好人喜歡以德報怨啊。」

原來這傢伙是個妻管嚴啊。

這時小穎一臉焦急衝進教室，宣布她下午看電影的時候，不小心把手機掉在大禮堂了，親愛的男友跟好友當然得幫她找。

芊芊帶頭走進禮堂，「小穎妳是坐哪一排啊？」

一回頭，後面兩個傢伙不但沒有跟進來，還關上了大門，上了鎖。

「你們兩個幹什麼？快開門！小穎！機車！」

門外，小穎問機車：「你不是不想管你老哥的事嗎？」

「怎麼說呢，讓他難看雖然很爽，讓他欠我人情更爽。」機車邪惡地回答。

芊芊環顧無人的禮堂，室內只有昏黃的燈光照明，舞台上的布幕放下，看不到後面的動靜。

這兩個人到底在幹什麼，沒事這樣整她！

布幕後傳來聲音，有人在舞台上走動。

「有人在嗎？我同學把我關在裏面，你可以放我出去嗎？」

沒有回答，只傳出鋼琴試音的聲音，隨即響起了琴聲。這曲子芊芊很熟，是紅磨坊的“Come what may”，她的手機鈴聲就是這曲子。

她小心地走向舞台，心裏好奇又興奮。

彈琴的人會是誰呢？不可能是那個人吧……

拉開布幕，鋼琴前的人居然真的是耀宗。他完全不用看譜，游刃有餘地彈著。雖然鋼琴有點走音，他的技巧卻毫無問題。

芊芊聽著那音樂，竟有種微醺的錯覺。夢遊般地走到琴邊，耀宗抬頭對她微笑，眼中柔情似水，跟伊旺麥奎格有的拼。

「Come what may──，Come what may──，I will love you，until my dy──ing──day──」

最後一個音符停止後，芊芊情不自禁地大力鼓掌。

「你不是討厭鋼琴嗎？」

「我說過啊，只要找到對的同伴，早晚會重拾熱情的。」

「你是，為了我？」她興奮過度，氣喘吁吁，話都快講不清楚了。

「總不能每次陪妳聽音樂會都狂抓癢吧，這樣會害妳丟臉的。」

芊芊這才知道他的皮膚病跟鋼琴有關。拉起他的手，手臂上仍然留著一些抓痕，有些還破皮結痂。

芊芊眼眶發熱，這時她終於明白這眼淚從何而來。

她從來不曾這樣被珍惜過。

太強烈的感情讓她腦筋超載，不知該如何回應，直覺從背包中拿出相機──相機是美女的標準隨身配備，「你再彈一次，我幫你錄下來放到youtube上面吧。停了那麼多年，馬上又彈得那麼好，真的不簡單呢。」

耀宗搖頭，「不用了，如果不是為了妳，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再碰鋼琴，所以只要彈給妳一個人聽就夠了。」握住她的手，「重要的是，妳願意當我的專屬聽眾嗎？」

當棉花糖放在火上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答案是會融化。

當芊芊纖細的少女心碰到這樣深情款款的告白，也是一樣的結果。

「再彈一次，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