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主任是個非常有時間觀念的人，他用時間來衡量人生大小事的價值。

舉例來說，現在這個最低層主管的位置，價值折合他人生將近十年的光陰。本來會更長的，要不是半年前Lisa考進來，他搞不好到現在還是個升遷無望的小職員。

其實不要說是升遷，他本來連公司都進不來的，當初報考新人時他根本沒考上。

打聽門路花了他兩個月的時間，總算認識一位經理夫人的遠親。接下來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和那位太太打好關係，總是在最恰好的時刻出現幫她提菜倒垃圾，最後認了人家做乾媽。最後終於擠進來，當上經理的助理。

現在終於當上主管，他非常珍惜這個頭銜，一找到機會就要物盡其用，充分發揮他的長才。

牆上的時鐘在他就任當天就拿掉了，因為同仁無心工作頻頻抬頭看鐘的惡習讓他很不順眼。然而當他的表指向五點半時，還是有人不長眼，收拾好東西站起身來。正要離開座位，主任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哎喲，一到下班時間馬上走人，算得這麼準啊？妳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吃呢。」

第一天上班的女孩想也不想地回答：「事情做完了呀。」

她左邊的同事低頭假裝找資料，右邊的人盯著螢幕上的接龍遊戲，沒有人警告她閉上嘴。

「哦，做完了？大家都還在忙，連經理都還坐在位子上，就妳一個人做完了？看來這辦公室裏妳最能幹，其他人都是笨蛋嘛。乾脆我這主任的位置讓妳坐算了？」

女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呆了幾秒才訕訕坐下。主任有些失望，要是她再白目一點，問出「那要留到幾點」或是「有沒有加班費」之類的蠢話，他就可以火力全開修理她一頓了。

花個二十分鐘電人，可以換來一整個晚上的愉快心情，非常划算。

往經理辦公室瞄了一眼，老大正忙著講電話，沒注意這邊。注意到也無妨，這新人姿色普通，老大看不上眼，對她兇一點沒關係。 

想到這裏他就怨，這次考進來的新人沒一個上得了檯面。他本來還巴望能進來個好貨色，只要經理看中意了，他就有機會再昇一級，順便也可以讓Lisa受點教訓。

說到Lisa他就一肚子火。當初經理透過他向她示好，她一下破口大罵，一下哭哭啼啼，總之就是抵死不從。最後他告訴她，女人的青春美貌頂多只能保用十年，但是只要好好運用，她的十年可以抵別人的三十年。她被這奇妙的時間觀念說服，決心把握機會賺足一生的資本。

只是有個小問題，她現在被經理捧在手心上，居然就真以為自己是公主，完全忘記是靠誰點醒才有今天。

看到經理的咖啡似乎喝完了，主任忙不迭巴上前接過茶杯，到茶水間裏換上經理專用的咖啡。十年來經理的茶水向來是他負責，現在當上主管，這工作仍然非他莫屬，免得浪費了他的才華。

說到泡咖啡，訣竅就在於沖泡的時間，全公司沒人拿捏得比他好。沒一會兒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就回到了經理桌上。

經理啜著咖啡，眼睛盯著桌上的文件。「你剛才在發什麼脾氣？」

「哦，沒事沒事，新人剛來不懂規矩，稍微糾正她一下而已。」主任微縮著肩，笑容開得像要把嘴巴扯裂。

「適可而止啊。人家是正式考試進來的，明年就昇到你頭上了。」

「是，是，謝謝經理提醒。」主任的笑容更燦爛了。

經理臨走前留下三個指令：第一，幫他把公事包拿回家；第二，路上順便去拿乾洗的衣服；第三，告訴Lisa經理今晚臨時有事不能去陪她過生日，並且好好安撫她免得日後吵鬧。

主任的笑容一直撐到經理離開後才垮下來，一面思考著待會要怎麼應付那位公主，視線落到手表上，忽然想到一個念頭。

把表調快五分鐘，明天起上班時間一律以他的表為準，不然就記遲到。當經理看到他手下的人每天不到八點就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一定會誇他管理有方。

巧妙運用時間，這是他成功的秘訣。

晚上十點，主任坐在接待室的橘色塑膠皮沙發上，一面哀悼他耗掉的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聽女人的哭鬧，四個小時說服她經理沒有另結新歡，四個小時求她別打電話去經理家吵。現在他的雙耳還在嗡嗡叫，血壓不曉得要幾個四小時才降得下來。

不管了，他現在只想花個幾十分鐘享受一下，再回家睡覺。

「大哥，這幾個是我們新來的小姐，你挑挑看有沒有中意的。」

身旁的蛇頭臉上堆著笑，微微彎著腰，看上去倒有點像白天的自己，主任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一點。

七八個小姐扭著水蛇腰列隊走出來，看他的模樣知道不是大戶，都有些意興闌珊，在他面前胡亂晃一圈就算，只有一兩個比較敬業，朝他抛來半調子媚眼。

主任聞著她們身上的廉價香水味，還有底下那股怎麼也藏不住的疲憊腐敗氣息，不屑地想著：要不了一年，Lisa一定也會淪落到這裏，張開大腿讓一群不三不四的阿貓阿狗中出，到時看她還跩不跩得起來。

一個小姐進入他視野中，個頭不高，貓眼翹鼻豐唇，讓他差點以為自己的預言提早成真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除非Lisa在朝他頭上倒完紅酒後，在二十分鐘內跑去燙了個難看的米粉頭，再瞬間移動來這邊上班。

主任只覺一股熱流直衝腦門，當場就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