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夢的戀人-封面

 

「是啊,剛開始是這樣。我們買了火車票,看到喜歡的站就下車,晚上在空屋裏過夜,甚至露宿街頭。沒錢的時候當然是用偷的,我們兩個合作無間,一個引開商店店員注意,另一個就偷錢,一得手就立刻出發去別的鄉鎮,這樣就不容易被抓了。」

「可是這樣不是很容易惹到地頭蛇嗎?」我問。

「當然會。我超愛惹事生非,動不動跟人衝突。我朋友就冷靜多了,他總會及時打圓場,拖著我落跑。後來他訓了我一頓,萬一跟人打架受傷進了醫院,家人馬上就殺來了,難得的自由不就沒了嗎?我聽了這話,這才慢慢慢學著收斂。也有一些幫派想拉我們加入,我們都拒絕。進了幫派又要聽大哥的命令,這樣就跟誓言違背了。」

「後來呢?出了什麼事?」

「接下來就跟這本書有關了。」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哀傷,「一天晚上,我們都有點醉了,全身輕飄飄的,在街上晃來晃去,忽然看到一台名車從一棟漂亮的大房子裏開出來,我們就臨時起意,想闖進去偷東西。」

我心驚膽跳,「你們被抓了?」

「沒有。那麼大的房子居然沒裝保全,連我們自己都嚇了一跳。本來以為這家的人都出去了,就在屋子裏到處亂逛亂翻,大肆搜括,還狂吃冰箱裏的東西。現在想到當時的德行,實在很可恥。結果當我們打開一間臥室的門,卻發現有個女孩在裏面。」

「那不就慘了?」我倒抽一口冷氣,幾乎忘了這件事的當事人正平安無事地坐在我面前。

「我那時也這麼覺得,直覺還想要把女孩打昏綁起來,但是我實在不願意。我不想傷害無辜的人,而且老實說,」他臉紅了一下,「那女孩真的很漂亮。」

呵,該不是他的初戀情人吧?我瞪他一眼,要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呢,奇怪的事發生了。那女孩看到兩個怪男人闖進她家,卻一點也沒有驚慌的反應。不但沒有尖叫,沒有試圖逃跑,連眉頭都沒動一下。相反的,她非常平靜地對我們說:『你們真不識貨,手上拿的那堆東西全是假的,根本不值錢。』」

我很疑惑,「該不會她自己也是小偷吧?」

他搖頭,「她是那家的女兒,客廳牆上和書桌上都有她的照片。她跟我們自我介紹,她叫芯芯,剛滿二十歲。她一點也不介意我們偷東西,只要我們為她做一件小事,家裏的東西就任我們拿,她還可以告訴我們現金跟真正值錢的首飾在哪裏。」

「太誇張了吧!」

「是啊,所以我朋友不相信她,堅持要把她綁起來再逃走,我不答應。我對芯芯說,我很樂意幫她的忙,只要不是太困難。她很高興,就幫我們打開牆壁上的保險箱,裏面有好大一疊鈔票跟一些金飾。她還泡咖啡給我們喝,跟我們聊天。其實是跟我聊天,我朋友完全不理她。」

我說:「她在拖延時間吧?」

「不可能。她爸爸是鎮民代表,那天晚上要趕兩攤酒宴,不到半夜不會回來。芯芯還告訴我,她再過不久就要被送去德國讀書了,因為她爸媽反對她跟男朋友交往,硬要把他們拆散,所以她希望我們把她家搬空,讓她爸媽頭痛一下。她順便講了她跟她男友的戀愛史,害我超嫉妒那個男人。如果我是他,一定帶著芯芯私奔,才不會乖乖放手。」

我不想聽他對芯芯的愛慕之情,直接切入正題,「她到底叫你為她做什麼?」

他指指桌上的書,「她把這本書交給我,要我回去把它從頭到尾由裏到外讀一遍。」

「只有這樣?」我不敢相信。

「對,只有這樣。聽起來很簡單對吧?問題是這是德文書,我一個字也看不懂。上大學後修了一年德文,只讀懂封面上的標題『存在主義』。」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也不懂。但是她送我們那麼多東西,條件只要我讀完這本書,我怎麼可能不答應?所以我們兩個就帶著書和她家的財物離開了,當晚就坐夜車到另一個鎮去。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場奇遇,過了就沒了。但是第三天,我卻看到芯芯的照片出現在報紙社會版上。她自殺了。」

「咦?」我大驚。

梓書翻開磚頭書,取出裏面夾的一張剪報交給我,標題是「鎮代千金自殺身亡」。新聞上說,芯芯長年罹患重度憂鬱症,加上最近跟男友分手,心情更加不穩定。最近她似乎情況有好轉,她父母準備把她送往德國散心,沒想到她卻趁家人外出做出憾事。她還留下遺書,說她把母親的金飾送給朋友了,要父母不要追究。警方研判沒有他殺嫌疑,顯然芯芯把家裏整理過,消除了外人闖入的痕跡。

旁邊附了芯芯的照片。雖然因為時間久遠,照片有些模糊,但是看得出來她確實很漂亮。

我低聲說:「你一定受到很大的打擊吧?」

「是啊。那陣子我像發瘋一樣,什麼事都不做,整天一直翻這本書,想看看她有沒有在書裏留下更多訊息,讓我更了解她的想法,當然是沒有用。我朋友說她一定是自己不想活了,隨便弄個惡作劇整人,氣得我好幾天不跟他說話。」

我忽然發現,我可以了解他朋友的心情。

「後來我終於放棄了,不再試著解開芯芯的秘密。但是從那以後,一切都改變了,我再也沒辦法回去原來的生活。」

「怎麼說?」

「主要就是心態變了,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空虛。每天一覺睡到中午,起來以後卻沒有精神飽滿的感覺,而是腰痠背痛頭也痛。而且白天睡太晚,晚上也睡不著,又喝酒胡鬧搞到半夜四五點,第二天更起不來,變成惡性循環。就這樣每天無所事事,散散漫漫地過日子,自由是很自由,但是……很無聊。」

我歎了口氣。被人管的時候嫌麻煩,沒人管又覺得無聊,人類實在是……

「我的心情變得很浮躁,做什麼都提不起勁。我朋友也很受不了我,他說這一切都是芯芯害的,她對我下了咒把我搞成這樣,我們幾乎每天從早吵到晚。」

我低聲說:「你朋友應該是……喜歡你吧。看你那麼在意芯芯,他吃醋了。」

「沒錯。」他苦笑,「但我當時完全想不通。後來他終於跟我攤牌了,還想趁我不注意把這本書燒掉,我跟他大打一架,對他吼了一些很難聽的話,他就跑掉了。過了兩天我才知道,他跑去找小流氓打架,受了重傷。等我找到他,他已經半死不活了。我把他送進醫院,果然把家裏的人引來了。」

他垂下頭,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

「我還真沒想到,老爹會來找我。他告訴我,媽媽之所以要我改姓,因為她的夢想是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但是我爸爸不能給她,他希望我可以跟他一起完成媽媽的夢想。而且他這輩子應該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希望我當他的兒子。在我那麼惡劣地對待他之後,他居然還願意接納我,我很感動。加上我那時候對於自由已經沒有什麼留戀,就跟著他回家,進了重考班,志願也改了,變成『做全世界最乖的兒子』,一直到現在。」

「那你朋友呢?」

「他也被帶回去,但是不久又翹家了,我從此沒再見過他。」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驚訝還是佩服,「哇,你真的經歷過好多事情。」

跟他比起來,我根本就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溫室小花,居然還動不動對他哭訴自己坎坷的情路,真是貽笑大方。

「我只是想到,芯芯的家人明知她病得很重,還把她獨自丟在家裏;我的家人卻一直在等我回家,比較起來我真的幸福太多了。如果我不珍惜,不但對不起家人,也愧對芯芯。每當我跟老媽或老爹有什麼爭執,我就會把這本書拿出來翻,心情通常都會平靜下來。說句話妳別生氣,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妳很像芯芯。」

「哪有啊?才不像!」我抗議。

「我是說眼神。妳跟她都是嘴上在笑,眼睛卻在說『我的心已經死了,你知道嗎?』我當年要是看得懂這種眼神,一定會想辦法阻止她自殺,可惜我沒有辦到。認識妳的時候,我就想,不行,一定要看好這女孩別讓她走絕路。不過後來我就安心了,妳在電梯裏大吵大鬧的模樣可真是精力充沛啊!」

我羞紅了臉,伸手搥他,他笑著閃開。當視線落在《存在主義》上的時候,笑容淡去了。

「最近我又在為考察團的事煩惱,就想再把書拿出來,看看會不會有什麼啟發。但是這次我越想越不對,總覺得心裏有根針在扎。芯芯到底為什麼要把這本書交給我?她到底想跟我說什麼呢?難道真的只是『好好珍惜家人,做個乖兒子』嗎?這未免太不合理了。」

我也覺得有點困惑。芯芯為什麼要叫他從頭到尾「由裏到外」讀這本書呢?書本有什麼裏外之分?

等等……

我念頭一轉,伸手把包在外面的書皮拆了下來。

「喂,妳……」等我把書皮翻轉過來,他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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