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格

   首先，看到墓園的鐵門關著，我直覺就是沒開放，衝口而出「You got to be kidding me」。拜託，飛了幾千幾萬哩跑來法國，忍受短腿的恥辱讓大叔幫我抬行李，又厚著臉皮騷擾麵包店小姐，然後又迷路這麼久才來到這邊，你居然給我不開門，這還有天理嗎？

在我口出惡言之後，司機大哥(應該比我小)，非常平靜地下了車，到鐵門前伸手一推，開了。

說的也是，墓園本來就沒必要大門洞開歡迎客人，門關著也不表示鎖著啊。

看司機大哥(應該比我小)的表情，八成忍笑忍到肚痛了吧。呵呵呵呵呵……

老實說，這墓園實在很淒涼。地方很小，年久失修，很多鐵製墓碑都生鏽，東倒西歪，地上還有破掉的花瓶碎片。我忍不住猜測，朋友的家人必須把自己的骨肉放在這麼寂寞蕭條的地方，是什麼感覺呢？

為了找到友人的墓，我跟老妹開始一個個找。我的篩選標準是：小小的，可能有點破舊的墓碑。事發突然，她的家人大老遠跑來處理後事，一定很倉促，加上沒有辦法常常來掃墓，狀況不會太好。

然後是我老妹找到的：一大塊又方又正，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墓碑。

我再次認知自己的膚淺。當一家人必須讓自己的骨肉留在遙遠寂寞的異鄉長眠的時候，當然要用最容易維持，最不容易損毁的墓碑啊！

拖了十年的心願終於完成了，只能說，鬆了一口氣。

常常做一個夢，夢中回到我最討厭的高中時代，想要告訴大哥(友人的綽號)，將來千萬不要跑去法國，然而在夢裏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任務。

曾經打電話給她妹妹，問可不可以去上香，但她們家信基督，不上香的。她妹妹還勸我要釋懷，只是我沒有好好道別，又是天生愛鑽牛角尖的個性，要我釋懷談何容易。

這次終於可以道別了，而且看到美麗的風景，遇到很多好人，高鐵上的大叔，路上的歐巴桑，服務中心美麗又熱心的小姐，還有非常淡定的司機大哥(比我小)，是很美好的回憶。我想我以後不會再做回學校的夢了，只希望大哥所在的地方全都是美麗的風景跟好人。

坐上計程車回到blere，回tours的公車只剩一班，而且是在三小時之後(囧)，我們就在鎮上東逛西逛，只是這小鎮不大，這天也不是週末，路上幾乎看不到人，也沒有什麼商店在營業，最後只好回到公車站，望著空盪盪的停車場發呆。

四點多的時候，奇怪的事發生了。

車子一台接一台開進停車場，幾乎全是身材苗條的媽媽帶著好幾個從四歲到十歲不等的孩子，一下車就直奔那家被我們騷擾的麵包店，沒一會兒店門口就排了一大票人。走出來的人手上清一色拿著好幾根棍子麵包。

兩個多小時之中，人潮完全沒中斷過。還有一位媽媽帶著一個大麻布袋下車，然後裝得滿滿的出來，簡直像是上山擔柴。

而且他們拿棍子麵包的樣子也非常帥氣。麵包只有中間一截用紙包著，兩頭完全曝露在空氣中。這也罷了，每個人都是把後車廂打開，把棍子往裏面一丟就上車走了。還有一位歐巴桑在開車門的時候，直接把棍子放車廂蓋上，實在是霹靂無敵豪邁啊！

到底是法國的車子都洗得很乾淨，還是長棍麵包有自動消毒功能？

顯然這家麵包店是名店，才會有這麼多忠實顧客準時上門。因為實在很好奇，況且閒著也是閒著，我們也進去買了一支棍子(換了別的店員)。仔細看包裝紙上的字：1913~2013。哇咧，是百年老店欸！之前還把它當成問路專用店，真是太對不起人家了。

別的不說，百年老店的棍子麵包果然名不虛傳。外皮酥脆，內裏鬆軟，味道非常香。我跟老妹坐在候車亭裏，一口接一口剝著吃，就這樣耗掉兩個多小時。

眼看發車時間快到了，公車還是沒影子，我們越想越緊張。身在語言不通的地方真的很可怕，時刻表上雖然寫著18:10，誰曉得旁邊的法文字會不會寫著「每個月第一個禮拜減班」或「司機隨時會罷工」之類的東東？

這時又來了位歐吉桑，開始對著我們搭話。不知是在抱怨車班太少還是車子誤點，總之他也等車等得很心急。問題是，無論我們用英文，或是用遜到極點的法文單字告訴他我們不懂法文，他還是堅持對著我們叼念。到底是誰說法國人很冷漠的？這位歐吉桑話超多啊！

我們只好洗耳恭聽，反正聽不懂。

最後車子總算來了，因為還沒到發車時間，司機仁兄就把車停在路邊，自己在車上東摸西摸，完全無視等著上車的三個人。讓我回想到高中時代每天早上等公車的情形，真的是越等血壓越高。

好不容易時間到了，司機總算開門讓我們上車，歐吉桑一上車馬上就快樂地跟司機聊開了。到底是多愛聊天啊？

回到tours，我們順便去車站旁的超巿買東西。我買了飲料，老妹買了一些蔬菜。那位美麗的櫃台小姐板著臭臉叫我自己把籃子放回原位，又目光凌厲地叫我老妹自己去把蔬菜秤重。我想到旅遊書上寫的「人家工作了一整天，真的沒有力氣好聲好氣教育觀光客買東西的規矩」，心想算了，體諒一下服務業的心情吧。我自己坐櫃台坐了一年，還不是常常在心裏咒罵白目客戶？

話說回來，如果是台灣的服務業這樣對我，我會這麼體諒嗎？絕對立刻投訴的。只能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回到旅館還不到八點，早早吃了東西就梳洗睡覺了，我幾乎是一躺上床就陷入昏睡。